第九章 庆长 爱是深沉的幻觉(第2/15页)



  他们去民政局登记。秋日清晨,阴天,清凉雨丝。庆长穿白裙,戴上定山赠予她一枚小小钻石戒指。定山穿蓝色新衬衣。她30岁,他33岁。相识5年,反复聚合,最终决定结婚。排队很长时间,注册完临近中午。两个人找餐厅吃顿饭,开了一瓶酒。是一个如庆长预期中的婚礼,简单,安静,没有无关的人加入。仅属于两个人的朴素仪式。

  在餐厅,他说,庆长,我知道你对感情认真执着,我想给你安定而不是束缚。如果某天你得到方向可以继续前行。我希望我们能够因彼此存在而趋向更多光明,即使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愿望。我深爱你,你要相信。他又说,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或者再找一个采访线索,出去旅行和工作。总之,不要顾虑其他。我的薪水足够维持我们简单生活。你只管做喜欢的事情,我会支持。

  说出这段话来,他一定思量已久。她辞去杂志社工作平日零散接活,生活责任都在他肩头,但他愿意背负。她隔着桌子伸出手去,他牵住,轻轻抚摸她手指,两个人一时默默无言。呵,她与他之间终究还是生疏遥远。这个愿意承担和背负她的男子,是和她的灵魂无法产生交会摩擦的人。她生活在他的身边,仍是那个伪装不需要爱也可以存活下去的人。但如果这是生活愿意给她的安排,她起码已学会顺受。

  人与人之间持有信任才能互相凭靠。有时相爱不能使人信任,尊重却可做到。30岁的庆长,对照3年前去瞻里探访一座桥的女子,渐渐拥有空旷和沉落下来的心得,不再如以往那般剧盛的偏激执拗。一种欲顶撞现实常规不管不顾的放任。她对某种如水流般缓缓渗透的孤独有了消化和吸收的体会。

  曾经她的孤立边缘如同剃刀般锐利容不下半分迟疑不决,曾经她对行动和意志的推进持有坚定激进的目的性,曾经她是个对自己对外界容不下任何模糊边界的人,曾经她是个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绝不妥协的人。百转千折的煎熬和挣扎之后,经由与不同的人之间的感情,她试图清洁和照亮自己。

  她去往高山上的村庄春梅。一个来自英国的志愿者,在春梅唯一的民办小学里工作10年之久。获知沈信得的信息,完全无心之举。读完信得的教课笔记,她对这个女子产生极大兴趣。事实上,沈信得在两年前已闭门谢客,拒绝一切外界采访和探望要求。庆长做事坚韧,写电子邮件给她,附上以前做过的数篇采访,告诉对方如果做这个采访,重点和关注绝非她所介意的喧哗取众。她说明目前没有在固定媒体供职,会自主决定发表方式。

  一个月后,收到对方回信。信得邀请她去春梅。她说,你要摄影、采访、聊天、观摩都可以。以我的本意,希望你像个朋友般来春梅坐一坐。听你聊一聊观音阁桥,或其他。

  一个为自己而工作深入穷山僻壤的任务。再一次,一个人的旅途。

  在贵阳汽车站旁边的小旅馆,庆长住宿一晚。次日早晨,搭上前往孤沿的汽车。

  去往榕江县。漫长迂回的山路。她在客车座位上头靠玻璃窗昏昏欲睡,醒来,长时间凝望窗外的青翠高山,幽美村落。河流和田野四处纵横,妇女劳作,孩子活跃嬉戏。这与世隔绝般封闭山区,天高地远,躲避掉外界强势汹涌的经济、商业、物化种种浪潮,和现代社会风气略有不同,依旧保留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少数民族女子的发式和衣物,延续传统的审美,手工刺绣繁复艳丽。个体与古老历史的联结没有断裂,一切还能有条不紊。

  偶尔眺望到一处木屋重重叠叠的村庄,在僻静田野边际呈现,如同被遗失的找不到归去路径的故乡。大片水塘里盛开野地荷花,红花绿叶映衬蓝天白云,唱出一曲悠长歌谣。庆长看着村庄在视线中逐渐消失,想起去往瞻里的山路转折处,邂逅一面遗世独立的湖泊。世间有情万物总让她的心产生振颤。她是如此内心敏感丰盛的女子,知道还不能够成为一个对感情失去要求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