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翻译集(第6/42页)

但是你们的性情不是能使你们永远维持丑恶的。我愿意,我信你们没有那样的性情。

你们也许说“我们要进步”。你们在已往的历史上有的是惊人的“进步”,你们有你们的大发明,其余的民族都得向你们借,从你们抄袭,你们并不曾怠惰过,并不是不向前走,但是你们从没有让物质的进步,让非必要的事物,阻碍你们的生活。

为什么在进步与圆满间有那样的阻隔?假如你们能把你们美化的天赋关联住那阻隔,那就是你们对人道的一桩大服务。

你们的使命是在于给人家看,使人家信服,爱这地土与爱这地土所生产的物品不必是唯物主义,是爱不是贪,爱是宽容的,贪是乖戾的,爱是有限度的,贪是忘本分的。这一贪就好比拿一根绳子把我们缚住在事物上。贪的人就好比如被那条无餍的粗绳绑住在他的财产上。你们没有那样的束缚,单看你们那样不厌不倦的把一切事物做成美满就知道你们的精神是自由的,不是被贪欲的重量压住。

你们懂得那个秘密,那事物内在的音节的秘密,不是那科学发明的力的秘密,你们的是表现的秘密。这是一个伟大的事实,因为只有上帝知道那个秘密。

你们看见在天然的事物里都有那表现的灵异,看园里的花,看天上的星,看地上的草叶子。你不能在试验室里分析那个美,你放不到你的口袋里去,那美的表现是不可捉摸的。

你们是多么的幸运!你们有的是那可贵的本能。那是不容易教给他人的,但是你们可以准许我们来共享你们的幸运。

凡是有圆满的品性的事物都是人类共有的。是美的东西就不能让人独占,不能让轻易的堵住。那是亵慢的行为。如其你们曾经利用你们美的本能,收拾这地面,制造一切的事物,这就是款待远客的恩情,我来即使是一个生客,也能在美的心窝里寻得我的乡土与安慰。

我是倦了,我年纪也大了。我也许再不能会见你们了,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次集会。

因此我竭我的至诚,恳求你们不要走错路,不要惶惑,不要忘记你们的天职,千万不要理会那恶俗的力量的引诱,诞妄的巨体的叫唤,拥积的时尚与无意识,无目的的营利的诱惑。

保持那凡事必求美满的理想,你们一切的工作,一切的行动都应得折中于那唯一的标准。

如此你们虽则眷爱地上实体的事物,你们的精神还是无伤的,你们的使命是在拿天堂来给人间,拿灵魂来给一切的事物。

附述(徐志摩)

太氏在清华住的那几天——五月初那星期——,承清华学校曹云祥与张仲述A先生的好意替他安排得又舒服又安闲,他在他的忙碌的旅行期内算受用了几天的清福,那是他近年来不常有的。他在那边随便与学生们谈论人生问题——自宗教至性恋,自性恋至财政,不仅听着的人实惠,讲的人不受形式的拘束也着实的愉快。那几番谈话不知道当时或是事后有人记下否(恩厚之只剪着几条断片,却始终不曾整理出来),如其有我盼望记下的诸君将来有机会发表,因为我虽则那几次都不在场,但听老人的口气似乎他自己以为与学生们的谈话是很投机的。

我上面翻的是他在清华的一篇讲演。这也不是事前预备的,他在中国与日本的讲演与谈话——除了在真光的——三次都是临时的应景的。我们跟着他的人们常常替他担忧,怕他总有枯窘的时候,长江大河也有水小的季候不是,怕他总不免有时重复他已经说过的话。但是白着急!他老先生有他那不可思议的来源,他只要抓到一点点的苗头,他就有法子叫他生根、长叶、发枝条、成绿荫,让听众依偎着他那清风似的音调在那株幻术的大树下乘着凉,歇着,忘却了在他们周围扰攘的世界。不仅是这类的讲演,就是他所有的作品,诗与小说与戏剧,他自己说他也从未曾事前有什么规画,他不知道有什么起承转合的章法,他也不会“打腹稿”,他至多无非抓住一点点的苗头,这苗头也许是有形的,亦许是无形的,或许是他的心灵里有一朵彩云飞过时投下的痕迹,他只凭藉他的诗神给他的“烟士披里纯”。他只要摇着他的笔,也许同时也摇着他的银白的头,文章就来,戏法就出,或许是一首小诗,或许是一段故事,或许是一长篇的戏剧。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的不是那只开一季的鲜花,他的是那四时不谢的仙葩。我有一次问他像这样永远受创造冲动的支配究竟是苦还是乐。他笑了;他也反问我一句话。他说你去问问那夜莺,他呕尽他的心血还要唱,他究竟是苦还是乐?你再去问问那深山的瀑布,他终年把他洁白的身体向巉岈的深谷里摔个粉碎,他究竟是苦还是乐?我当时似乎很懂得他的意思是苦还是乐,但现在我又糊涂了;现在我连苦与乐的界限都分不清楚了,我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