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4/13页)

你生命过程中那些使你悲伤的遭遇,我们决不付你以半分的怜惜心。先生,世界最高艺术——悲剧——的成就,便是发源于那位永久受苦的Dionysus。受苦,尼采告诉我们,是世界上最初最普遍的真理;有受苦,然后有重价的人生,才后能产生表现万物于一元的艺术。你留在世间的数百首诗,一大半是在你心碎脑痛的那一刻写成的吧?否则至少,你最好的诗,一定在那些时光落笔的。

你曾在日记上,这样的写过一段话:A sorrowing heart is a growing heart.One’s capacity for sorrow is the measure of one’s capability of growth.

你脱离我们学校的前一年,一个冬日的早晨,你领着我们到中社去参观汪亚尘的美术展览会,在每一幅画前,我们站住了脚,你便告诉我们原作的思想和作风,原画的所在地,原画和临摹的相差处。记得那里有一幅临摹的画,画中是一个裸体的妇人,一手提着壶,一手放在下挂的泉水里,你就问我们看到了这一幅画,我们自己的手掌里,是否也有一种流水的感觉。我们起先很惊异你的问题,及后觉到所谓艺术的感化力了。

以后我几次上音乐演奏会去碰见你,当时你又介绍我读J.A.Symoonds的Essays Suggestive and Speculative。一次你在汽车里这样郑重的告诉我:

“要真正的鉴赏文学,你就得对于绘画音乐,有相当心灵上的训练。这是一条大道的旁支,你们研究文学的人,更不应放弃了这二位文学的姊妹——A画与音乐,前者是空间的艺术,后者是时间的艺术,同样是触着灵而发的。”

这一年冬学校闹风潮,你也就上北平跑了,直到今年春天才回南,当时我们曾在味雅聚餐一次,席上你虽答应我们回南来,然而结果,只就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们不能回沪之原因。

暑天到你府上来谈了几次,你并答应为《一角丛书》写一本,先交了我一篇《秋》,更告诉我,已找到了材料,预备写篇关于天文的,并成一册。而今《秋》在这里刊印,关于天文的那篇散文,不知你什么时光,才从天上投下来!

你曾告诉我你在文学以外,对于天文,最感到兴趣,你说要是在暑天的夜晚,你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星的名字。你叫我闲时念些浅近的关于天文的书,你说可以使我们的灵魂,不致每天按着地球跑,也得飞向远去看一看这座宇宙星辰的神秘。由于你的介绍,近来我曾读了一本,Sir J.Jean的The Mysterion Universe,要是你目前真能把关于天文的那篇文章写就,我想一定比Jean的更好:因为他是足踏在地上研究天上的东西,而今你自己却就是天上的一分子了。

前天上新月去,知道你已来申小住,我便带了一部《一角丛书》,预备送给你,第二天为了事情没有来。晚上买了一份Evening Post在车上看,无意间发见了关于你惨死的消息,天啊,我怎敢相信善造谣言的新闻记者的话。隔天到新月,这一群老友的面上,全都显示着愁容,我不再开口问,看台上从北平适之先生那里来的电报我的理智告诉我,志摩真的遭难了。

你的死,许多人都视为可惨可怖,而我就觉得你一定如我意想般的没有半点悔恨。先生,我觉得你这样的死,才值得称做志摩的死,诗人的死。

雪莱死在大海中,你就死在天空里。你平时不是羡慕雪莱的作品,更羡慕他的云雀歌吗?你曾告诉我们一次在康桥的田野里,看见万千云雀直上云霄,它们合伙唱着的歌声,从地上直升上天际那种我不想上天际那种“光明的骤雨”,把人们的灵魂也带上云里去的感觉。你说你在幻想里,就觉得正是这一个Poetio moment,与念雪莱的《云雀歌》,获得同样的影象,同时你推测雪莱在写作这篇《云雀歌》时,也一定在这样的境地里得到和你同样的Inspirations的。记得一次你听我写的那篇关于雪莱在大海里沉死文A的初稿,你就大大的感动,你感慨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