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的一夜(第2/14页)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

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要是地狱,我单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说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

(虽则我不信,)像我这娇嫩的花朵,

难保不再遭风暴,不叫雨打,

那时候我喊你,你也听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脱反投进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运,笑你懦怯的粗心?

这话也有理,那叫我怎么办呢?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六月十一日,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呻吟语

我亦愿意赞美这神奇的宇宙,

我亦愿意忘却了人间有忧愁,

像一只没挂累的梅花雀,

清朝上歌唱,黄昏时跳跃——

假如她清风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望我的诗句清水似的流,

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鱼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

再休问我闲暇的诗情?——

上帝!你一天不还她生命与自由!

我要你

(Amoris Victima第六首,by Arthur Symons)

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这多久

是我唯一的奴隶,我唯一的女后。

我不能没有你:你早经变成了

我自身的血肉,比我的更切要。

我要你!随你开口闭口,笑或是嗔,

只要你来伴着我一个小小的时辰,

让我亲吻你,你的手,你的发,你的口,

让我在我的手腕上感觉你的指头。

我不能没有你。世上多的是男子们,

他们爱,说一声再会,转身又是昏沉:

我只是知道我要你,我要的就只你,

就为的是我要你。只要你能知道些微

我怎样的要你!假如你一天知道

我心头要你的饿慌,要你的火烧!

他怕他说出口

(朋友,我懂得那一条骨鲠,

难受不是?——难为你的咽喉;)

“看,那草瓣上蹲着一只蚱蜢,

那松林里的风声像是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