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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问题就捂不住了,墙皮脱落,地基塌陷,接着墙体开裂、屋宇动摇,学校里群情汹涌,谣言纷飞,有人说施工方是校长的姑表兄弟,有人说亲眼见到校长提着密码箱到银行存钱,跟着有人证实,说一箱至少也有三十万。越传越离谱,几个老师都鼓动马顺告状。马顺正憋了一腔怨气无处宣泄,连夜写了封万言书,写完后想逐家找人签名,所有人都缩了回去,说自己不清楚,只鼓励他“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马顺好汉脾气发作,别人一激他就硬,当天把信递了上去。等了两个月没动静,又写第二封、第三封,终于把调查组盼来了。

中国官场有个定律:凡是一把手亲自过问的必是英明之举,永远不会有半点瑕疵。这工程书记都来剪过彩,还是个战友书记,哪个吃了豹子胆敢给它抹黑?遮的遮,掩的掩,一床大被囫囵盖,最后不了了之。马顺可就惨了,工作彻底丢了,人人都不待见,只好带着老婆孩子南下打工。半年后一场大雨把教室冲垮了,砸死了两个学生。这下事情大了,多家媒体报道,民间群情激愤,领导都是唱戏的出身,向来演技精湛,在镜头前奋笔怒批:严办!严办!一查到底,决不容情!校长是机灵人,见风声吃紧,连夜找组织上反映情况,说所有文件都是马顺的字,当初建材进来时我就质疑,他还跟我谈什么行业标准,我就知道有问题!然后痛哭流涕,说自己用人不当,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更对不起战友周书记的重托,恳请组织上给予处分。这边还没检讨完,那边已经把施工队抓了,施工队知道躲不过,干脆全招了,说马顺累次索贿,前后共计二十六万四千有余,本来工程款就紧张,哪经得起这么克扣?只能用豆腐渣盖豆腐楼。

千里之外的马顺毫不知情,刚下班回到出租房,警察如狼似虎地进来了,他女人周彩凤正在炒菜,抡起马勺跟人力搏,这年头的警察多是酒色之辈,个个肾亏体虚,再加上周彩凤久干农活,力大势猛,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其中一个警察连挨了三马勺,一头盐酱,满脸锅灰,缩在屋角大叫“暴力抗法”。激战良久,到底悍妇不敌人多,把两口子全铐了起来。现在早就过了三十七天的关押期限,却一直没放出去,也不让取保。周彩凤绝望至极,几番拿头撞墙,好在仓里人多,总死不成,现在头上还缠着绷带。

这案子并不难办,请个有本事的律师,上下疏通一番,辩护扎实一点,说不定就能兜底翻转。可惜马顺出不起这个钱,邱大嘴收钱算温柔的,至少也得收他十几万。这两天马顺没事就往我跟前凑,意思是让我帮着出出主意。我自己都顾不过来,自然没心情理他,每次都是草草了事。

要点名了,黑三吆喝众人列队门前,董葫芦站不直,两个家伙吃力地搀着他,我心想果然没看走眼,这厮还有一点香火旧情,黑三这两天骄横跋扈至极,弄不好日后要被董葫芦丢翻。这时小邓走了进来,按花名册逐一点过名,缓步走到我面前:“这两天没什么事吧?”我两脚一并:“谢谢邓干部关心,没事!”他笑笑:“那就好,饭怎么样?能吃饱吗?”我站得笔直:“报告邓干部,能吃饱!”他点点头,转身问黑三:“你现在管仓?”黑三赶紧答应,小邓笑眯眯地:“唉,就是你们七仓让我操心,你出来,我有话说。”黑三腾地跳下,跟着小邓往外走,我知道不妙,情急之下一嗓子喊了出来:“邓干部!”小邓缓缓转身,我脑筋飞转,瞬间有了主意:“报告邓干部,您那天说的李猴子,我想起来了,他叫李家明,是刘亚男的男朋友。”小邓双眉一提:“那又怎么样?这可不是讲人情的地方!”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层纸捅破,这么多犯人和武警都在场,看他敢把我怎么样?深深鞠了一躬,说我对不起李家明,现在正式向您赔礼道歉。他沉不住气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你……”我接话极快:“今天下午我已经把话传出去了,如果我死在这里,您就是幕后黑手!看着办吧。”他脸色大变,这时瘦子汤明礼橐橐走近:“什么事?”小邓狠狠瞪我一眼,扭头吩咐身边的武警:“锁门!”我低头走回铺位,心里嗵嗵乱跳。董葫芦远远看着,忽地竖起了大拇指:“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