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家(第4/8页)

从那以后,奥尼尔开始反思他对女儿的严厉,卡洛塔对乌纳的敌意却丝毫未减。1953年,《波士顿环球报》刊登了一张乌纳和她孩子们的照片,父亲写道:“我只能偷偷摸摸地把这张照片拿给奥尼尔看。卡洛塔也发现那张照片后,立刻将报纸揉成一团,并从此取消了订阅。”

“奥尼尔”去世几年后,乌纳从瑞士的家中给我父亲写过信。在另一个装有两人通信的文件夹里,有张备忘录这样写道:“后来,她曾坦言自己非常伤心……”自己父亲死后十几年一直被排斥在外的乌纳,此刻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消息,了解我父亲照料他的这些年里,他的所思所想以及他的悔恨或回忆。她问我父亲,是否同意与她在瑞士见面。

起初,父亲不确定这么做是否明智。一方面,剧作家和他女儿关系破裂已久,所以他担心情况对乌纳来说并不会好到哪儿去。长谈或许无法安抚她的渴望,反而只会揭开旧日伤疤,让她伤得更深。另一方面,奥尼尔又在一些声明中提到自己的女儿。父亲相信,在瞒着卡洛塔的情况下,那些声明传达了一种乌纳或许没有意识到的温柔。比如,奥尼尔在一次回忆中,充满爱意地聊起了小时候的乌纳。此外,他也不无悔恨地想起面对乌纳少年时做出的种种独立选择,自己的反应是那样糟糕。

“她——那会儿还很小——给我带来了力量,就像个天使一样围绕在我身边。见鬼!我竟有些怕她,但我依然很爱这小东西。该死,我真是太自私了,”他说,“显然,我伤害了她……她和朋友们在饭店纵情欢乐时,我却写信去骂她。我他妈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我抛弃了他们(指乌纳和他的哥哥沙恩)和他们的母亲(指奥尼尔的前妻——一位名叫阿格尼丝·博尔顿的作家。奥尼尔邂逅卡洛塔时,他们已经结婚)。”

说完自己抛弃妻子的事后,奥尼尔问我父亲:“你知道内疚的滋味吗?”接着,没等父亲回答,他又说道,“它还有别的形式吗?”

提到卓别林时,奥尼尔对父亲说:“她嫁给他,我只能怪自己。我把这视作一种自我惩罚。”接下来,他又立刻补了一句,“但他一定会比我做得好。”这句话后,父亲用括号添了句说明:“奥尼尔在此处使用了将来时态。”这种用法让人觉得,即将嫁作人妇的女儿,在他眼里依然是个少女。

“哈里,”他说,“好好照顾她,她比我更应该得到幸福。”父亲再次在括号里写道:“这话真是让我迷惑不解。”不过,因为他并未反驳这个要求,所以父亲相信,自己的确做出了某种承诺。

这个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瑞士“美岸酒店”的信纸,由此可见,父亲终究还是接受了乌纳的邀请,和母亲前往瑞士,与乌纳夫妇在其位于科尔西耶·沃韦小镇的家中会面。科尔西耶·沃韦离洛桑大约12英里。“我觉得自己必须遵守诺言……于是,我去了。乌纳一直在轻轻呜咽。”父亲这样写道。虽然他们随后还聊过几次,但父亲明显在第一次会面后就于当天夜里做了记录。

父亲多年前写下的这些资料,再次让我想起他对奥尼尔的感受。通常来说,人们往往认为奥尼尔是个冷漠疏离、只忠于自身创作的人,但父亲仍觉得他非常忠诚。奥尼尔(聊天中,父亲经常叫他“吉恩”)对父亲与日俱增的依赖,为父亲带来了他职业生涯中最耗费精力,也最辛苦的一段医患关系。但在那两年半时间里[7],照顾这位他无比尊敬的作家,父亲得到的满足感是其他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