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漂亮的孩子(第2/4页)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车里有一点意味深长的东西,这是我没想到的。也许在医院就有,但还没真切地显出来。在医院,如果我们手足无措,按一下呼叫按钮助产士就来了,或者总有人来拜访。但现在突然就光剩下我们独个儿对付一切。孩子的母亲坐在后座上,外表冷静,可是当她死死抓住车用儿童安全椅的两边时,她那惨白的指关节却暴露出她神经紧张,就像那“疾呼(几乎)宝贵”的童车可能会没来由地忽然从哪里烧起来似的。启动的时候我调了调后视镜,确保我能清楚地看到这孩子的脸,确保车能缓缓地开出去。外面的世界退远了,头一次只有我们仨儿在一块。也是在这一程,我第一次知道伦敦东南部的道路是多么坑坑洼洼,又有多少减速带从柏油路上耸出来,像一个个巨大的宝宝杀手。难道他们不知道他没有脖子吗!这些路真不知羞耻。那些人也不知羞耻,玩儿似的把车开得飞快,没必要出门还来轧马路,把路塞得水泄不通。就没一辆车给自己整一张我昨晚自豪地粘到后窗上的那种“车里有婴儿”的贴纸?这是我仅有的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地开车,一直带着速度意识往家开。全程走完,我没让车超出二挡。

当然,在医院时我听到过他哭。其他孩子的哭声、来来去去的人、医院日常的忙碌,在这些衬托下那种温和的号啕近乎可爱。他那勉强能听见声音的小小的肺急于在这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记。但现在,在我们那墙壁薄如纸张的小公寓的范围内,他就真的显出他的能耐来了。

关于小孩的哭声,我要说两句。他们的哭声是以不同的波长发出的,每个孩子都不一样。待在一个有两百个婴儿像快要把肺扯出来似的齐声号啕的房间里,没一会儿就能把你的五脏六腑也给扯出来。作为家长,你永远需要具备应对这种哭声的技能。有一回我坐在社区中心的弹跳城堡那里,听见他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我就像人猿泰山——那个丛林上帝——一样知道他是在找我。又有一回,我被叫到学校,听见他在操场最远的那头哭泣,声音同样低弱模糊。现在把这些写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声音让我多么伤心:为了被人倾听,年复一年他不知哭了多少次。

回家后的最初几周很不好过。好些时候让人感觉那哭声永远停不下来。几年前,我为了自己当时的工作去进修一个儿童发展课程,其中一堂课讲到“依附理论”:生命头几个月里,亲子纽带的形成对孩子的未来发展是多么重要。该理论强调,长期而言,忽视比责怪的危害更大,因为责怪好歹算是一种交流的形式。我感到心被冻住了。它还说到我们这代人有可能怎样误入了歧途。在20世纪70年代,如果孩子不哭的话,你就有一个“好宝宝”,他们不制造噪音,而且通常可以被扔在一边自己待几个小时。然而,哭是婴儿唯一的交流方式。假如无人理会,婴儿很快便会学着停止哭泣。

我也许对这些解读过头了,但说真的,我从来不确定一个婴儿什么时候会喜欢我们的调和。婴儿哭啊哭啊,而我们作为父母,除却最好的用心就好像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因为我们似乎永远发现不了他们是谁。有时感觉就像我这孩子只是不太高兴来到这世上。

这使一切都显得糟透了。当然,不是的。生命的正常开端很可能恰恰就是那样的。我希望至此你会开始认识到我有一个习惯,即对什么都过度思考和过度分析。我生了一个孩子,抚养一个孩子,我只有这么一次当爹的经验。多半就像这孩子,我也只有这么一次为人子的经验。如今我们俩相依为命,想想让人挺恐慌的。

生活继续,我们对各自的新角色都比较适应了些。我记得我们一家头一次出门玩,是在从医院回来的两周后。过了这个周末我该上班了,所以我们想,全家第一次出行就得去伦敦东边的Bluewater购物中心。这貌似随机的一个选择,却有好几条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