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柔情(第3/16页)

一年之前,阿兰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他穿了一件丝绸的衣服,是紫色的,在公园里很是显眼。在小史看来,他的样子过于花哨,除此之外,他还觉得阿兰看他的样子相当古怪。想起那天阿兰的举动,小史的心里升起报复的愿望,就把他抓到派出所里去。

小史命阿兰蹲在墙根下。蹲在他左面的是一个教艺术的教授,蹲在他右面的是一个搞建筑的民工,一共是三个人。左面的教授有口臭,右面的民工有汗臭,气味不比厕所里好。这里的规矩是要他们用最低的蹲法,也就是说,像屙屎一样地蹲着,双手伸在膝盖上,脑袋朝前耷拉着,阿兰觉得这种姿势不雅,总要把重心——说准确了,是臀部,升起来,放在小腿上,但被警察喝止。人家要求他们这样蹲着想想自己的错误,而正常的人这样蹲着时只会想到屙屎,这样就给他们的错误定了性——这种错误十分的肮脏,而另外的蹲法就不那么肮脏,因而背离了他们错误的性质,所以被禁止。阿兰就这样蹲在墙下了。

阿兰进去之前,在一种绝望的心境之中。蹲了一会儿之后,就摆脱了这种心境,因为他感到屁股疼,大腿疼,渴望能站起来,这样就不绝望了。蹲在他旁边的教授年纪较大,很快就吃不消了,发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哼哼。而那位民工则感觉较好,因为他比较习惯蹲着,而且也有事干,不觉得无聊。这件事就是从肋上往下搓泥球。他们蹲在一位女警察(该女警察就是点子)座位后面,使她受到干扰。她特别反感民工搓泥,所以拿了一张纸,让他搓在上面,然而这样做了以后,她还觉得恶心,就跑了出去,把那位小警察找了回来,让他把这些人弄走,“省得蹲在这里恶心”。她说话时用的是命令的口吻。说完这些话她就走开了,并且要求回来时这里没有讨她厌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包括阿兰在内。所以小警察就遵旨而行,把民工叫起来,打了他两个嘴巴,罚了他的款,让他走了。把教授叫了起来,教育了一顿,也让他走了。以上两位都是同性恋,都是有“行为”被看见了,民工还有敲诈的行为,这些在小警察的话语里有所流露(小警察说:你都干什么了?什么都没干我会逮你们吗?少废话,罚款等等。他对民工说话,就不用训孩子的口吻)。

小警察在言谈中,特地提出了教授的年纪和地位,以此来激发后者的羞耻之心。但是他没有理阿兰。然后他请自己的太太回来坐,而后者不满意地说:怎么还剩了一个。对于请她凑合的要求,她的回答是:我不!结果是她在小警察的位子上坐,小警察出去了。然后出入的警察们问起墙角蹲的是谁,她就说,是小史的朋友,听说叫做阿兰。那些人说,阿兰,听说过。他们还说到,小史值夜班。看来小史要把阿兰留到夜班时谈谈。人们还说,小史可别和阿兰搞了起来,阿兰可不一般——人家说阿兰很性感(当然是开玩笑)。女警察挺起了胸膛,很自信地说:他敢!

这些谈话在阿兰眼前进行,但大家都视阿兰如无物,否则不会把这些荤段子讲了出来。这些使阿兰又忘掉了屁股疼,回到了绝望的心境——这就是说,他又十分颓唐地蹲下了。

从异性恋,尤其是从警察的角度来看,被逮住的同性恋者就如一些笼子里的猴子。小史也是这样地看阿兰。天快黑时,那位小警察——小史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与此同时,阿兰坐在了地上,小警察连看都没看他,就说道:没让你坐下。阿兰又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阿兰又弓着腰站了起来。小警察说:我也没有让你站起来啊。阿兰又蹲下去,屙屎的姿势。这时小史用托儿所阿姨的口吻,说道:唉(读ei),叫干吗再干吗。小警察吃完了面条,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这才看了阿兰一眼,说道:你可以站起来了。此时阿兰站起来,揉自己的膝盖。然后,小警察坐在办公桌后面,半躺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伸开了腿,说道:过来吧。等阿兰开始走时,他又说:自己拿个凳子过来。阿兰拿了凳子,走到屋子中间放下,坐在上面,两个人开始对视。这漫长的一夜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