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情人(第3/13页)

除了自己和老婆,再加上这位老坊吏,王安再不知道还有谁在这鬼方坊里居住。站在坊门内的空场上,王安极目四望,只看到坊中塌了半截的高塔顶上长满荒草的亭子。土石填满的池塘里长满荆棘,早年的假山挂着几段枯藤。远处有一道长廊,屋顶塌断了几处,就如巨蟒的骨骼。这荒坊里一片枯黄,见不到几处绿色。

王安确实知道还有人住在坊中,可是他没见过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坊墙的内侧完整,涂满了鸡爪子小人。王安问老司阍这些顽童图画的事,却发觉这老头儿又聋又糊涂,口齿不清地说一口最难懂的山西话,完全不能听懂他的意思。王安就沿着坊墙下的小道回家去,沿途研究那些壁画,他觉得这作画技巧很不寻常。

王安走过一排槐树。说也奇怪,长安城里的槐树不下千万棵,都不长虫子,只有鬼方坊的槐树长槐蚕。才交五月,这一树绿叶已经被虫子吃得精光,只余下一树枯黄的叶脉,就如西域胡人的鬈胡须。有一个穿绿衫的女孩在树下捉槐蚕,她看到王安走来,就站起来叫:“舅舅!舅娘被人捉走了!”

王安吃了一惊。首先,他不认识这个人。其次,这个女孩真漂亮,披着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眼睛像泉水一样亮,嘴唇像花儿一样红,两个小小的乳房微微隆起,纤小的手和脚,好像长着鸟的骨骼。最后,她捉了槐蚕就往衣裳里放,她穿一身槐豆染绿的长袍,拦腰束一根丝绳,无数槐蚕就在腰上的衣内蠕动。王安看了脊背发凉。至于她叫他舅舅,这倒是寻常的事。那时候女孩管成年男子都叫舅舅。

王安朝她点点头说:“你看到了?是谁来捉她的?”

“一伙穿紫衣的兵爷,他们叫舅娘跟着走,舅娘不肯,他们就把舅娘捉住,用皮条捆住手脚,放到马背上就走了。临走抽了看门大爷一鞭子,叫他把路修修。这些兵,真横。”

王安听完这些话,就径直回家去。那个女孩把腰带一松,无数槐蚕落在地上,她把它们用脚踩碎,染了一脚的绿汁,然后就追到王安家里来。

王安住着一间小小的草房,门扇已被人踢破,家里的家具东倒西歪,好像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王安把家什收拾好,坐在竹床上更衣。脱下旧衣,却没有新衣可换,只好在衣柜里挑一件穿过而不大脏的衣服穿上了。这时他听见有人说:“舅舅的肩真宽,胳膊真粗!”这才发现那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在阴影中。

王安说:“甥女儿,你这样不打招呼就进来很不好。”

女孩说:“舅舅,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舅娘临走时大骂你的祖宗八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干你的事,你刚才在干什么?”

“捉槐蚕,喂鸡。”

“那你就再去捉槐蚕吧。”

女孩想了想说:“舅舅,我不捉槐蚕,鸡也有东西吃。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做。舅娘被捉走了,你的衣服没人洗。我给你洗衣服,挣的钱比捉槐蚕一定多。”

王安确实需要人洗衣服,他就把脏衣服包起来交给她。女孩抱着衣服,闻了上面马厩似的气味,却觉得很好闻。她看到王安把头扭过去,好像不爱看这景象,就问:

“舅舅,舅娘为什么骂你?”

“皇上丢了东西,要舅舅捉贼,把舅娘捉起来当人质。舅舅破不了案,舅娘就要住黑牢,吃馊饭。所以她骂我。”

女孩说:“那也不应该,像舅娘这样的女人,嫁了舅舅这样的男人,还不知足吗?别说坐几天牢,丢了命也值!”

王安又躺到竹床上去,眯起眼睛来想:她知道我老婆又凶又懒。怎么知道的?

王安的老婆很凶悍,十根指头都会抓人。王安知道那些禁卫军来捉她,脸上一定会挂彩,所以她到牢里会比别的女人多吃苦头。因此,必须早点把她救出来。他闭上眼睛,那女孩以为他睡着了,其实王安在回味以前的事。晚上行房之前,他老婆来把玩他的胡须。王安的胡子又软又亮,好像美女的万缕青丝。他老婆把手插到那些胡子之中,白日的凶悍就如被水洗去,只剩下似水的柔情。那个女孩看到这些胡子,也想来摸一把,可是他翻了一个身,把胡子压到身下,叫她摸不到,于是她叹一口气,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