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第3/6页)

他变成了一条驴!一条灰色公毛驴,四肢壮健,牙口很好,在屋里胡蹬乱踹。从腰上滑下的裤子在后蹄上绊着,前蹄子上挂着上衣的碎片,可是它乱跳几下后就甩在了地上。

老赵心里很明白,意识还像原来一样清楚,思维还像原来一样有逻辑性,只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昏了头。他惊叫一声,于是屋里充满了震耳欲聋的驴鸣。

堂屋里门响,老婆回来了。她一撩门帘就愣住了,嘴张得比茶壶还大。

老赵心中充满了懊恼、惭愧的感情。他向她走去,想对她诉说心中的悲哀。可是他大大地吃惊了,他的细语变成了刺耳的、响亮的驴叫。赵夫人被这声音震醒,顺手抄起一件东西就打,一下打在老赵鼻梁上,痛得要命,眼眶里全是泪。那是一个铁熨斗。

老赵心里充满了一种愚顽的感情,他发怒了,他要朝他的老婆咆哮,他要讲出一些无理的话。他平时是这么做的,他今日也要这么做。多么可怕呀,他要发脾气了!每一个可怜的民办教师都知道老赵发脾气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可是三句话没说完,老婆的耳朵已经震聋。这头驴的叫声好像扩音机放大一样。她朝这个不速之客的鼻梁又是一下,嘴里骂:“王八蛋操的,怎么跑到家里来了?”

老赵大怒。想给她一拳,前腿抬不起来。想踢她一脚,后腿也够不上。于是他打个转身狠命一踹,一蹶子把他老婆踢倒在地上,然后猛地冲出家门。

他习惯地朝公社联中走去,路上只觉得这么四脚着地地爬很不舒服,可是怎么也站不起来。走了一段,他看见路边有棵大柳树,想靠着柳树歇口气。他扒着柳树站了起来,正要定定脑子,想想今天上午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搞的,猛然身后一片喧闹,几个孩子在喊:“看哪,驴爬树了!”说着,有人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正踢在尾巴上,真痛啊。

老赵回头一看,是一群学生。他想痛斥他们一顿,就大叫起来。

几个学生亵渎神圣地说:“哎呀,他还会唱戏呢!”“来段《沙家浜》!”“不错,赶上广播里唱的啦!”

一边走过初二的一个胖子,去年老赵在全公社运动会上看见过他。他朝老赵屁股狠命一脚,“去你妈的吧!”

老赵绝望地哀号一声,放下蹄子,朝村外跑去。

赵助理员在野外胡撞了好几天,到底是几天就不清楚了。因为他被人踢了一脚朝村外狂奔的时候,开始感到很奇怪:自己居然那么善于奔驰,跑得两肋生风,风儿在耳朵里呼啸,当时居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后来突然领悟到自己现状的可悲,不由得急火攻心,胡冲乱撞,乱尥蹶子,弄得尘土飞扬,好像一阵旋风。然后就陷入狂乱状态,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黄昏。赵助理员走向村子,看着自己的故居灯火通明,而天光尚未暗淡,心里绝望得厉害:真是飞来横祸!正是壮年有为的时候,领导器重,下属尊敬,猛然遭了一场横祸!公社的会议室灯火通明,啊,一年五十二个星期天,有五十一个他都要召集教师在那里开会。他曾经坐在那间屋里,发表他的长篇讲演,看着人们昏昏欲睡的愚蠢面容,更感到自己的伟大。他纵谈一切,不点名地揪揪某些人的小辫子,然后再看看他们震畏的面容:他们全在摇尾乞怜地看着他。那里是他在公社的宿舍,有多少夜晚,他在那里检阅他收到的贡品,心满意足地打上一个嗝!现在他的屋子熄着灯,在这间熄灯的屋子里,又曾有过多少隐秘的欢乐……

他感慨万千,可是他的感慨被人打断了:有人在离他不远的河边说话,声音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