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莉塔[1]

本手稿是皮埃蒙特大区的一个小镇的典狱长交给我的。典狱长向我们提供了关于在牢房里留下这些纸片的神秘囚犯的情况,以及笼罩作者命运的扑朔迷离,这些消息都不甚可靠,而且凡是跟下面这几页文字的作者的生命之旅相交的人,都普遍表现出三缄其口,让人不可思议,这些都迫使我们不得不对现有的了解感到心满意足。由于我们必须对手稿上所残留的内容感到满足(经过监狱里的鼠辈之肆虐之后);由于我们感到,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读者还是能对这个安伯托·安伯托的不同寻常的故事(除非这个神秘的犯人或许就是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本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是朗赫地区的难民,而手稿则显示了那个变化多端、有伤风化的人的另一副嘴脸)形成一个概念,因此最后能从这些纸片中吸取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一个教训:浪荡公子的外衣下面却有着崇高的道德观。

乃莉塔,我青春年少时的鲜花,夜晚的煎熬。我还会再见到你吗?乃莉塔。乃——莉——塔。三个音节,第二和第三个音节构成昵称,仿佛跟第一个音节相矛盾。乃——莉塔。乃莉塔,愿我能记住你,直到你的容颜化成泡影,你的居所成为坟墓。

我名叫安伯托·安伯托。当那桩至关重要的事件发生时,我正在尽情享受青春得意。据当时就认识我的人而不是现在看见我的人说,读者啊,在这个牢房里,我形容枯槁,脸上长出一把活像先知一样的大胡子……据当时认识我的人说,我原本是个风华正茂的希腊美少年,带着一丝忧郁,我相信,这是由于地中海卡拉布里亚[2]祖先的染色体的遗传。我所遇到的姑娘,无不倾倒在我的面前,她们身体里刚刚发育成熟的子宫热烈躁动,渴望我的进入,把我变成她们在孤独的夜晚发泄痛苦的对象。而我则几乎完全不记得那些姑娘,因为我自己为另一种情感所折磨;我的眼睛,几乎不曾在她们像丝一般光滑、柔如鹅绒、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一片金光灿烂的面颊上停留。

我情有独钟啊,亲爱的读者,亲爱的朋友!那年头,我少不更事,爱上那些你们……你们懒得费神就会脱口而出地称其为“老妇人”的人。虽然我嘴上尚无髭须,但内心深处思绪万千,我渴望那些尤物,她们身上已经留下了无情岁月的年轮,身体也由于八十年来致命生活节奏的重压而弯曲,衰老的影子已经可怕地损害了她们的形象。这些被许多人忽视的尤物,被那些色心高涨、惯于勾搭身体结实、芳龄二十五的弗留兰挤奶女郎的人所遗忘,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她们,亲爱的读者,我会——此时我为情所困,一些扰人的经验涌上心头,妨碍、阻止我可能贸然做出无辜的举动——用一个经过精心挑选、绝不会让我后悔莫及的词:小妖婆。

我该如何描述,噢,评判我的你啊(你,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3]),在我们深埋的内心世界的沼泽里,为我们这些老谋深算的、对小妖婆想入非非者所提供的这晨间的猎物?我怎样才能向你表达我的感情呢?你这穿行在下午的花园里,平平庸庸,只为追求含苞欲放的少女的人。你怎么才能明白这种压抑的、难以捉摸的、让人耻笑的追求,爱小妖婆的人可以在许多地方进行:在老式公园的长凳上、在长方形教堂的芬芳阴影下、在郊外墓地铺满石子的路上、星期天的某个时刻在养老院的一角、在救助所的门边、在教区全体教徒的队列中、在慈善义卖市场:含情脉脉、紧张激动——哎呀——不屈不挠的贞洁埋伏,只为了能近距离地看一眼那些布满如火山岩浆般沟沟坎坎的老脸,那些因白内障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那干枯、抽搐的嘴唇因掉光了牙齿而凹陷进去,一副精致的消沉表情,嘴边不时地还有亮晶晶的唾液流淌而显得生气勃勃,那些令人自豪的粗糙的手,局促地、颤巍巍地让人产生欲念,富有挑逗意味,因为它们能很慢地捻动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