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悬崖守护(第3/3页)

然而,不管怎么掩盖,也总有缺口被那些人挤进来。眼前又有了一件:我在家乡出生的老屋,由于经常有不少海内外的读者来参观,给现在的屋主带来很大的困扰。我听说后就把它买下,赠送给镇里,请他们见到参观的人开一下门。但是,老屋已是危房,维修、打扫、看管的事情超出了乡亲的能力,因此镇里就问县里,能不能由县里保管。

这本是一件芥末小事,不知怎么被一个年轻村民捅上了网,那些“啃余族”一见,又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所有的矛头都针对着我可怜的乡亲,骂他们怎么胆敢把我家老屋当作“文物保护单位”而试图赚钱。

我知道,这铺天盖地的网上风潮,一定把镇里的乡亲和县里的官员吓着了,哪里还敢再保存老屋。我连忙写信给乡亲,请他们在村庄建设时把老屋拆除。

我想,拆了也好。老屋有太多牵动我情感的故事,千万不能被现代邪恶纠缠。一来纠缠,不如沦为瓦砾。

于是,我又和马兰一起,回了一次老家,特地在老屋前拍照。这屋,确实破败了。但是,就在这些老旧的砖瓦间,有过父母亲的结婚鼓乐,有过妈妈的油灯书信,有过祖母的大灾孤居……一切美丽和悲怆,都将随风飘散。

从老屋,又想到妈妈。

我在心中轻轻地说:妈妈,那些人不仅不让我们在任何一座城市居住,而且还不准保留我们最早的住所!

妈妈一定会问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就像几十年前我们经历过的一样,是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泥淖,是一团紧随不放的阴云。

妈妈一听就懂。

我和马兰又赶回上海,去看妈妈。妈妈坐在一把藤椅上,我捋着她花白的头发,回忆着一个个与那间老屋有关的故事。但是,老屋已经不能保留的事实,却不能向她透露。

老人家对于越老的事,记得越清楚。

我问她,从进门到灶间,一共是几步,她快速说出。

我又问她,后门小巷间的雨水缸,直径多大,她立即张开双臂比画了出来。

我还问她,我出生的那张床,床框上刻着哪几句古诗,她也毫不顿挫地流畅背出。

但是,这一切都将变为废墟。

马兰获“亚洲最佳艺术家终身成就奖”的颁奖仪式,在哥伦比亚大学礼堂隆重举行。纽约市文化局的局长、林肯艺术中心的总监、哥伦比亚大学的副校长,都出席了。仪式上播放了马兰历来的演出片段集锦,她发表了获奖演讲,题目是《中国戏曲的昨天和明天》。她的思考等级和表达能力,让全场大为惊讶,因而掌声不断。

我作为“家属”,非常低调地陪在一旁,却还是被哥伦比亚大学发现了。那就免不了也要发表一个演讲了,我的讲题是《重构中国文化史》。年迈的夏志清教授听了鼓励我:“你历来在纽约的每一次演讲,我都来听了,一次比一次好。”由他热情推荐,我再度到美国的著名大学做了一番巡回演讲。

由于我的思路比较独特,在各大学又一次引起轰动。但我反复地请求当地华文报刊的记者,绝对不要向国内报道。

马兰作为“亚洲最佳艺术家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再次受到当地华语艺术团体的移民邀请。马兰的回答是:“家里还有老人,需要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