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八圈(第2/3页)

那天中午,回到村里,八圈又是一趟一趟地在村街里走,让人看他戴的“红袖标”。碰上呼天成时,八圈指了指他的胳膊,说:“天成,我回来了。”

呼天成笑着说:“回来好,回来好哇。”

八圈说:“天成,我回来可是要‘革命’哩,你支持不支持?”

呼天成点了点头说:“支持,支持。”

八圈说:“这形势变化快着呢,我回头去给你讲讲形势,你得好好听啊。”

呼天成说:“好哇,好。”

当天夜里,八圈就写了一张“大字报”。八圈写“大字报”用的纸和笔、墨都是在代销点赊的。管代销点的洪宽问他要钱。他说:“钱?这时候了你还敢提钱?!这是革命!”于是,洪宽也不敢提钱了。

夜墨下来的时候,八圈到大队部里去了。大队部的门是开着的,只是屋子里有点黑。八圈走到门口,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连灯也不点呢?”说着,他摸进屋去,一摸就摸到了床边上,刚要坐,又一摸,床上竟摆着一具白亮亮的肉体。那肉体“呀”了一声……他先是怔了,而后就听出声音了。他知道是谁了,心说,你也知道“要想人前显贵,先和师傅睡”的道理呀!一时心里火起,就也跟着脱了,小声说:“是你?那,我就先教你一出‘十八摸’吧。”可接下去,他听到的竟然是一声尖叫!……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吆喝:“抓赤肚贼呀!都来抓赤肚贼呀!”

紧接着,只见民兵连长呼墩子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八圈慌了,一只手捂头,一只手又忙着提裤子……一边还喊道:“我是回来革命的!我是回来革命的!”

呼墩子一脚就把他提了半截的裤子踢掉了!骂道:“革你娘那脚!革命革到女人的肚子上来了?!”

一时,村里人全涌出来了,一个个兴奋地高声叫道:“把那赤肚贼拽出来!”于是,光着身子的八圈就被人拽出来了,女人们可谓“万箭齐发”,有掐的、有拧的、有踢的、有咬的……八圈哭着说:“你们不能打我,我是红卫兵,我可是红卫兵啊!”

女人们乱哄哄地叫道:“红你娘那脚!呸他!……”立时,那唾沫星子像雨点似的朝着八圈喷来,几乎把他给淹了!

在平原的乡村,“偷女人”就是偷人家的“屋”呀!这是最让人愤恨的偷窃行为。你都偷到床上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偷的呢?!按乡俗,是可以将他乱棍打死的。可是,当孙布袋手里攥着一把五齿粪叉冲上来的时候,一声断喝把他拦住了:“住手!”

说话的是呼天成。呼天成匆匆地走上前来,说:“大家气也出了。这事,我看就算了。要是出了人命,就不好交代了。不管怎么说,八圈叔回来是革命的,咱总不能不让人家革命吧?”

人们乱嚷嚷地说:“啥革命?上人家床上革命哩?!”

呼天成说:“好了,好了,回吧,大家都回去吧,这事我来处理。民兵留下,民兵要照常巡逻。”就这么好说歹说,把人们都劝走了。

夜半时分,秀丫哭哭泣泣地被人送回去了,队部里只剩下八圈和呼天成了。八圈一身血糊糊的,身上的衣服全让人撕烂了,那个“红袖标”也不知被人拽到哪里去了,就那么抖抖索索地在地上蹲着。

呼天成把那盏马灯拨得更亮些,说:“八圈叔,你这是?”

八圈呜咽着说:“我,我是来给你讲形势的,我真是来给你讲形势的。”

呼天成说:“我知道。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这会儿没人了,你讲吧。”

八圈叹了一声,语无伦次地说:“算了,讲也白讲。这地方太落后了。我,我冤枉啊,我真是太冤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还怎么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