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第4/15页)

那位竹内运平先生在《青森县通史》中,也记载着从这地方往南的区域,以前并不属于津轻的领地,而是秋田的领地,后来在庆长八年和邻藩的佐竹氏谈判,才把这里纳归津轻所属。的确,从这一带开始的风光,似乎不大像津轻了。不过,这只是我一个过路客不负责任的第一印象。这里既没有津轻那种不幸的宿命,也不再有津轻独特的“笨拙”。即便只欣赏了此地的山光水景,也能感觉得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充分展现出智慧,体现出文化熏陶,没有愚蠢的傲慢。从大户濑再经过约莫四十分钟,就到了深浦。这座海港小镇同样呈现出在千叶县海边渔村常见的那种温良恭俭和谨言慎行,说难听点,就是城府深密,噤默无言地送往迎来。也就是说,他们对外来游客没有丝毫的好奇。我绝不是把深浦给人的这种感觉,当成该地的缺点说出来,而是认为假如不是抱持这样的心态,说不定人们在世上就会活得很痛苦。这或许正是成年人展现出来的成熟样貌——拥有某种深藏不露的自信。

这里没有在津轻北部看到的那种孩子气的恶作剧。津轻的北部好比是半生不熟的蔬菜,这地方的则已经炖得软烂了。啊,就是这样没错!只消这样做个比较,一切就不言自明了。住在津轻内陆的人们,事实上缺乏那种由悠久的历史所衍生而出的自信,连一丁点儿都没有。所以他们才会不得不摆出高傲的姿态,时常恼羞成怒,老是批评别人:“彼为鄙贱之人!”或许就此形成了津轻人的反骨、津轻人的刚愎、津轻人的乖僻,最后领着他们走上了孤独的悲哀宿命。津轻人啊!请抬起头来展露笑容吧!不是有人 (8) 毫不讳言地断定这地方具有即将迈入文艺复兴时期前同样旺盛的崛起力吗?请静静地思考一个晚上:当日本的文化面临了获取偌小的成就后却停滞不前的时期,津轻此地的大业待成,将会给日本带来多么大的希望啊!这一番话,想必会得到激动的连连赞同。然而,在别人溜须拍马下得到的信心,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津轻人应当对此视而不见,对自己深具信心地继续努力下去。

深浦町是位于旧时津轻领地西海岸南端的港边小镇,目前有五千左右的居民。江户时代,幕府派驻了町奉行官,掌理深浦、青森、鲹泽、十三等四浦的町政府,成为津轻藩最为重要的港埠之一。此处的地形是由丘陵环抱的一个小海湾,水深而波平,与吾妻滨的奇岩、弁天岛、行合岬,形成了一连串的海岸名胜。这是一座安静的小镇。渔夫家的院子里,倒挂晾晒着既大又豪气的潜水服,给人一种超然而安心的感觉。沿着火车站前唯一一条主要道路往前直走,即可到达小镇郊外圆觉寺 (9) 的仁王门 (10) 。听说这座寺院的药师堂 (11) ,已经被指定为国宝。我打算参拜过这座药师堂后,就离开深浦。一个已然建设完毕的城镇,只会让旅人备感失落。

我来到海滨,坐在石头上,十分犹豫接下来该往何处去。骄阳当空,时间还早。我忽然想起了东京那间陋屋里的孩子。这趟旅程我本来告诉自己尽量不要想起家里人,但孩子的脸庞乍然飞进了我那空荡荡的心口。我于是起身走去镇上的邮局,买了一张明信片捎回家中。老大得了百日咳,孩子的妈就要生老二了。我心情浮躁,随便拣了家旅舍 (12) 便走了进去。我被领进一间脏污的客房之后,解开绑腿时就迫不及待地要了酒。酒菜很快就上桌,那速度快得出奇,恰恰解了我的酒瘾。

尽管客房很不干净,但餐食还包括用鲷鱼和鲍鱼两种海鲜烹调的各种丰富菜肴。鲷鱼和鲍鱼好像是这座海港的特产。喝完两瓶清酒,离睡觉的时间还早。这趟来到津轻之后,总是受到别人的美食款待,今天是不是该自食其力地喝个够呢?我脑中转着无聊的想法,来到走廊遇上方才送餐的十二三岁小姑娘就问:“还有酒吗?”小姑娘回答:“没有了。”我再追问:“有其他地方喝得到酒的吗?”小姑娘马上回答:“有。”我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问她那家店在哪里。小姑娘告诉我怎么走,我去了一看,没想到是一家挺别致的传统餐馆。我被领到二楼一间十叠大的包厢,窗口能望见海,我在津轻漆 (13) 的餐桌前大模大样地盘腿而坐,连声吩咐女侍快上酒。酒很快就送上来了,下酒菜还没来,对此我已很是感激。通常烹煮饭菜总是比较花时间,店家经常把顾客晾着干等。有个四十岁上下、缺了门牙的大婶,端着酒壶进来。我想问一问大婶深浦有没有什么乡野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