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第4/7页)

“这次,不用着急回去了吧?”

“呀,怎么说呢。说不定会像去年那样,还是待上个两、三个小时就要告辞呢。据北先生说,这样好。因为我什么都要按照北先生说的那样去做啊。”

“可是,母亲身体这么不好,你能不管不问就回去吗?”“反正,这要和北先生商量一下——”

“你该不会什么都那么受北先生的拘束吧。”

“那倒也不是。因为北先生一直以来都非常照顾着我。”

“哟,那倒是如此啊。不过,北先生也决不会——”

“不,所以,我要跟北先生商量一下。听从北先生的吩咐,是不会错的。北先生好像还在二楼跟大哥说话呢。会不会出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了?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得到准许,就恬不知耻地搭上火车就来了——”

“你不必那么担心嘛。听说英治(二哥的名字)不是给你发去了快信,叫你速回的吗?”

“那是什么时候?我们没有看到啊。”

“哎呀。我们差点以为你看见了那封快信,才来的呢——”

“那可糟糕了。是走两岔了吧。那可不妙。感觉像是北先生格外爱管闲事似的。”我不由得感到彻底明白了,觉得真不走运。

“不是糟糕的事吧。还是早日快速赶到家的好啊。”

然而,我彻底垂头丧气了起来。也真对不起北先生,他放弃了生意不做,特意把我们带来了。明明正好在一个好时期,告诉给你了,可是呀。我明白了哥哥他们这一懊悔心情,认为这实在是一个不合适的事。

先前,来车站接我们的那位年轻姑娘进到了房间,笑着向我鞠躬行了礼。我又犯错了。这次因为我太过于谨慎了,所以才出错的。她根本就不是女佣,是大姐的孩子。这孩子到七八岁的时候,我都见到过的。可是,当时她是一个肤色黑黑、身材矮小的孩子。现在一看,她不仅身材苗条,而且很有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是阿光啊。”叔母也一边笑着,一边说:“她已经是一个很标致的姑娘了吧。”

“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了。”我认真地回答道,“肤色变白了。”

大家都笑了,我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这时,忽然看了一下隔壁房间的母亲,母亲无力地张开了嘴,剧烈地喘着几下气,接着像赶蚊子似的轻轻地让一只瘦弱的手在空中划过。我感觉奇怪,站起身来到了母亲的床边。其他那些人也都是一副担心的神情。他们悄悄地汇集到了母亲的枕边。

“她好像时常会感到难受。”护士小声地这样说明了一下,把手伸到被子里面,拼命地摩挲母亲的身体。我蹲在枕边,询问道:“你哪儿不舒服?”母亲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要坚持!一定要看到园子长大啊。”我忍着羞怯这样说道。

突然,亲戚老祖母拉着我的手和母亲的手握在了一起。我不仅仅是一只手,而是用两只手包住母亲那冰冷的手,给她捂暖。亲戚老祖母把脸放在了母亲的被子上哭了。叔母和阿崇(二嫂的名字)都哭起来了。我憋着嘴忍着。我这样忍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悄悄地从母亲的旁边离开,来到了走廊。我沿着走廊走,去了一个西式房间。这西式房间很冷,空荡荡的。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罂粟花的油画和一幅裸体女人的油画。壁炉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很差的木雕。沙发上面铺着豹子皮。椅子、桌子和地毯都依然如故。我在西式房间里转来转去地走,告诫自己:现在绝不能流眼泪,现在决不能把眼泪流下来呀。我努力使自己不把眼泪流下来,不要流下眼泪。偷偷地跑到了西式房间里来,一个人哭泣,值得称赞!这是一个体贴爱护母亲、心肠很好的儿子啊。这是装模作样!这不是十足的故作姿态吗?竟然还有这么廉价的电影!都34岁了,什么心肠很好的修治啊?你不要任性、撒娇演戏了。你收起这一套吧。你哭是假的,眼泪是骗人的。我在心里边这样说,边把手揣在怀里,在房间里来回走,几乎快要呜咽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一会儿吸烟,一会儿擤鼻子,千方百计地坚持住,终于没有让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