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之声

一只手的存在是自然,一朵含笑花的开放也是自然,我们所眼见或不可见的世界,不都是自然的存在着吗?

如果要我选一种最喜欢的花的名字,我会投票给一种极平凡的花:“含笑”。

说含笑花平凡是一点也不错,在乡下,每一家院子里它都是不可少的花,与玉兰、桂花、七里香、九重葛、牵牛花一样,几乎是随处可见,它的花形也不稀奇,拇指大小的椭圆形花隐藏在枝叶间,粗心的人可能视而不见。

比较杰出的是它的香气,含笑之香非常浓盛,并且清明悠远,邻居家如果有一棵含笑开花,香气能飘越几里之远,它不像桂花香那样含蓄,也不如夜来香那样跋扈,有点接近玉兰花之香,潇洒中还保有风度,维持着一丝自许的傲慢。含笑虽然十分平民化,香味却是带着贵气。

含笑最动人的还不是香气,而是名字,一般的花名只是一个代号,比较好的则有一点形容,像七里香、夜来香、百合、夜昙都算是好的。但很少有花的名字像含笑,是有动作的,所谓含笑,是似笑非笑,是想笑未笑,是含羞带笑,是嘴角才牵动的无声的笑。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看见含笑开了,我从院子跑进屋里,见到人就说:“含笑开了,含笑开了!”说着说着,感觉那名字真好,让自己的嘴也禁不住带着笑,又仿佛含笑花真是因为笑而开出米白色没有一丝杂质的花来。

第一位把这种毫不起眼的小白花取名为“含笑”的人,是值得钦佩的,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花里看见了笑意,或者自己心里饱含喜悦,否则不可能取名为含笑。

含笑花不仅有象征意义,也能贴切说出花的特质,含笑花和别的花不同,它是含苞时最香,花瓣一张开,香气就散走了。而且含笑的花期很长,一旦开花,从春天到秋天都不时在开,让人感觉到它一整年都非常喜悦,可惜含笑的颜色没有别的花多彩,只能算含蓄地在笑着罢了。

知道了含笑种种,使我们知道含笑花固然平常,却有它不凡的气质和特性。

但我也知道,“含笑”虽是至美的名字,这种小白花如果不以含笑为名,它的气质也不会改变,它哪里在乎我们怎么叫它呢?它只是自在自然地生长,并开花,让它的香远扬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都与含笑花一样,有各自的面目,外在的感受并不会影响它们,它们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或说明,因为它们的生命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不需要任何语言。反过来说,当我们面对没有语言,沉默的世界时,我们能感受到什么呢?

在日本极有影响力的白隐禅师,他曾设计过一则公案,就是“只手之声”,让学禅的人参一只手有什么声音。后来,“只手之声”成为日本禅法重要的公案,他们最爱参的问题是:“两掌相拍有声,如何是只手之声?”或者参:“只手无声,且听这无声的妙音。”

我们翻看日本禅者参“只手之声”的公案,有一些真能得到启发,例如:

老师问:“你已闻只手之声,将作何事?”

学生答:“除杂草,擦地板,师若倦了,为师按摩。”

老师问:“只手的精神如何存在?”

学生答:“上拄三十三天之顶,下抵金轮那落之底,充满一切。”

老师问:“只手之声已闻,如何是只手之用?”

学生答:“火炉里烧火,铁锅里烧水,砚台里磨墨,香炉里插香。”

老师问:“如何是十五日以前的只手,十五日以后的只手,正当十五日的只手?”

学生伸出右手说:“此是十五日以前的只手。”

伸出左手说:“此是十五日以后的只手。”

两手合起来说:“此是正当十五日的只手。”

老师问:“你既闻只手之声,且让我亦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