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梁”文人(第2/2页)

值得一提的还有个叫阮大铖的人,这时的表现尤为奇特。看过《桃花扇》的人大抵都知道他会编曲本儿,而且会表演,爱附庸清流,是个亡国名流。他的履历很明白,先附魏忠贤,又结马士英,再投满洲人,带着清兵攻打仙霞岭,僵仆石上死——单这么几句,无论如何不“生动”,他的“事迹”其实是好看煞的。他去见魏,“每投刺,辄厚赂闻人毁焉”,连个名片都不留存。魏忠贤倒台,穷搜党羽,明知他是魏党,偏就找不出证据。他整肃魏,连带着扫了东林党,伙同马士英整倒周延儒,接着又和马士英反目。借“妖僧大悲案”造假名册,无论好人歹人、君子小人统统一网打尽之。钱谦益一代学儒大匠,甚至让小妾柳如是牺牲色相巴结他,还是不肯放过。这人简直荤的素的、臭的香的、五颜六色、垃圾古董、玉佛金人、鸡毛蒜皮一囊而尽,乱划拉齐毁坏,说不清他是什么道道儿、什么个东西。亲近朋友都瞧他有病了,他说:“古人不云乎?日暮途穷,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明白说话,是世纪末心态!于明末、晚明政权,可以说阮大铖一点好事正经事也没做,偏是降清之后,他的劲头突然大增。他这时已年届花甲,清兵“内院”怕他鞍马劳顿,阮大铖慷慨陈言:“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骑生马,挽强弓,铁铮铮汉子也!”打到仙霞岭,大家都骑马慢行,只有阮大铖牵马徒步行进,说:“我精力百倍于后生!”率先直赴极峰五通岭。好半日大家才喘吁吁爬上来,远远见他坐在石头上“呼之不应,以鞭掣其辫,亦不动。视之,死矣”。单看他的简历,恐怕永远想像不出这个老不要脸的奸徒如此归宿吧?我是用心读了《儒林外史》的。心里犯嘀咕,品不出滋味,觉得像进了洪洞县,内头何以就没个好人?再翻明史才晓得,那都是红尘滚滚中的小巫,正直清白如海瑞的、三杨的可寥如晨星。如《五人墓碑记》那般激切壮烈的也极少见。后来才知道它写得老实,说了一群侏儒和变侏儒的故事。当然解缙、阮大铖们这样的“跳梁”也是少数。但燕鹊鸟雀窠学坛,满朝皆簪缨侏儒,也是明亡缘由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