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乎拉传奇(第2/4页)

后来有一天我和卡西到她家毡房做客。喝茶时,她不辞辛苦搬开沉重的马鞍和一大摞卧具,从最下面的一个蓝漆木箱里取出细心收藏的几张照片给我们看。全是和电脑班里的同学的合影。照片上的苏乎拉轻松愉快地坐在大家中间,完全是城里姑娘的形象,完全蜕脱了村野的土气,从一个傻乎乎的漂亮姑娘变成了轻盈精致的少女。

她说,刚开始听课的时候,老师说的话一句也不懂,幸好同学中有一个懂些汉语的哈萨克人,于是那个同学边听课边帮她翻译。半个月后,苏乎拉就能完全独立地明白老师的意思了。从那时起,她就一心学习汉语,一心想要改变生活。

可最终她还是回来了。回到原先的生活,心甘情愿步入原来的轨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苏乎拉是做了很多错事,可又能怨她什么呢?她还那么年轻,神情和举止里分明还有童年的痕迹。大家都说,苏乎拉不好,苏乎拉坏得很,天啦,苏乎拉太可怕了!——可是,大家又都愿意同她待在一起,都喜欢在旁边近距离看着她,问她城里的事情,并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几天后,南面牧场要举办一场分家拖依,冬库尔的年轻人都会参加。我问苏乎拉去不去,卡西挤着眼睛替她回答:“当然去!”

成人的宴席安排在白天,而年轻人的聚会则安排在深夜。从下午开始,卡西和加孜玉曼就不停地往苏乎拉家跑,把她的所有的漂亮衣服试了一遍,最后一人借了一套回家。傍晚时我们把头发梳了又梳,换上干净鞋子,一身鲜亮地出发了。出发时天色还很明亮,等穿过森林和两条河谷到达那片牧场时,黑夜就完全降临了。

舞会持续了整个通宵。但苏乎拉没来。

几乎每一个年轻人都向我们打听苏乎拉的事:“为什么没来啊?”

没有苏乎拉的夜里,连欢乐都显得平庸沉闷起来。

烛火飘摇不定,录音机时坏时好,房间昏暗的空气中一片白茫茫的哈气。我冻得发抖,蜷在毡房角落等待天亮。

突然也期盼着苏乎拉的到来。

十天后又有一场更为隆重的婚礼拖依举行了,这回苏乎拉表示一定会去的。可是我却不能再去了。这次路程太远,非得骑马不可,而家里的马全在外面放养,斯马胡力花了半天时间只套回来三匹。其中一匹是赛马,不让骑的,另外两匹就算两人共骑一匹也不够。我若去了,卡西或加孜玉曼就去不成了。于是我只好和扎克拜妈妈参加了白天的成人宴席。傍晚回来,和光鲜而欢乐的年轻人换了马,目送他们热闹地远去。苏乎拉和斯马胡力共骑一匹马,使得这个臭小子得意扬扬。

那场拖依非常盛大,深夜的舞会更是将夏牧场上方圆百里的年轻人都聚到了一起。

有苏乎拉在的夜晚,该是多么新奇美好啊!她不像别的牧羊姑娘那样搞得大红大绿、浑身叮叮当当,只是穿着浅色小外套、白色的薄毛衣、牛仔裤和运动鞋。在浓重的夜色里,一定缥缈干净得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女。

又过了十多天,我们离开了美丽的冬库尔,迁往下一个牧场。

因为路线基本一致,我们这条山谷的五家人把羊群合到一起出发,每家出一个年轻人参与羊群的管理。我家和爷爷家自然是勇敢的卡西了,她的同学亨巴特也来帮忙。恰马罕家是哈德别克,加孜玉曼家就是加孜玉曼了。

当听说强蓬家让苏乎拉去时,我大吃一惊!

转场时,羊群和驼队是分开走的。羊的路远远比驼队的路恶劣,据说一路上全是悬崖峭壁,而且大大小小数千只羊,孩子们得在陡峭的山路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停奔波。劳动艰辛,天气又严寒,娇柔的苏乎拉能受得了吗?

我一心认定苏乎拉是城里的姑娘,肯定做不了牧羊女的活儿。连她会骑马这件事都让人吃惊,连她帮我把淘气的小牛系到桩子上时,熟练地随手挽一个扣结——都感到吃惊。那种结儿,若非一个有着长期游牧生活经验的牧人,轻易是打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