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黑牛(第2/3页)

妈妈非常忧虑,告诉我,这牛前几天在两座山外的山路上不知遇到什么事,腿一直瘸着。斯马胡力找了两天才在森林里找到它,伤势严重,行动吃力。这几天斯马胡力一直诱引它慢慢靠近家,好不容易才赶到山那边,却再也无法继续前进了。

我说:“都已经这么近了,把小牛赶过去让它吃奶啊。”

她说:“豁切!要是这次回不来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猜大约是指外来的帮助远远赶不上自我力量的迸发。于是她继续用小黑牛诱惑着大黑牛。

第二天清晨,牛真的自己回来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静静地站在山脚下的草地中央。难以想象这漫长一夜的跋涉。

斯马胡力把牛的四蹄绑住,然后把它沉重地推翻在地(地皮都震动了一下,我觉得它一定摔得好痛)。他仔细地检查那条受伤的腿,一寸一寸地捏了又捏,似乎没有伤到骨头。他还掰开它的蹄缝看了又看,抠了又抠,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既没有扎进木刺,也没嵌进小石头,一道小伤口都没有。但他还是慎重地给它抹了药,药居然就是妈妈用来治胃病的“石头油”(产自深山的土药,貌似红糖的酥脆固体)泡出的水!另外还添加了什么药粉,我注意到泡出的水是极深的紫黑色,可能是高锰酸钾。

眼看就要搬家了,却出了这种事。这一次搬去的地方在后山边境线一带,一路上得走三天呢。可那头黑牛的脚一直不见好转,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形越发严重了,甚至站都站不稳了。

这么下去,大牛有可能活不了。而小牛还那么小,也不容易独自长大。它是一只游牧的小牛,远不如圈养易于生存。

隔天的早茶前,家人再一次把大牛捆住摔倒,又检查了一遍。斯马胡力还掰开蹄缝用小刀剔了又剔,还是什么也没发现。这倒罢了,反而多事地刨出来好几道伤口,沾得满刀子血。后来妈妈不知用什么粉末(烤焦的骨头渣?)调和了黄油,形成淡雪青色的膏状物,厚厚的抹进蹄缝里,又将抹涂羊肛门的“除螨灵”浇了上去……奇怪的治疗方法。然后又见她把昨晚喝剩的蒲公英汤(妈妈用来治胃疼的土方子)浇上去,把一把煮过的蒲公英草也统统塞进蹄缝,又浇了一遍盐水,又把剩下的一点儿“石头油”水也浇了上去……总之,只要是药全都用上,这才叫“病急乱投医”。

最后,斯马胡力用几块布把蹄子缠裹起来。蹄缝本来非常狭窄,被塞进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害得那只蹄子被撑得老大的,加之新刮出的伤口,可能更疼了……可怜的黑牛,请原谅大家吧,大家是在尽一切可能来拯救你啊。

我总觉得蹄子本身没事,是腿骨撞伤了,或者是肌肉或筋拉伤了。

到第三天下午,斯马胡力要再给黑牛敷一次“药”,就又一次把牛捆住,粗暴地推倒在地。我估计人家本来正在好转中,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摔啊摔啊,硬是给摔得新伤不断,旧病难愈。

还是我外婆那个说法,牲畜最可怜之处是不会说话,有什么病什么疼的,永远无法让人知道,只能自己孤独地忍受。

在离开冬库尔前的最后的日子里,黑牛的病情一直牵扯着大家的心,所有人为之忧虑不已。扎克拜妈妈还把干馕用剩奶茶泡开,再拌上盐粒单独给它开小灶。可它却记挂着群山深处鲜美多汁的丰厚青草,边啃草边用另外三条腿(幸好牛有四条腿)慢慢挪动,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又离开了家,两天都没回来。

想象圆月的夜晚,脚疼难忍的大黑牛慢慢挪到一处山脚下的岩石边,就再也不能前进了。它只好斜卧在岩石下,心里惦记着宝宝,乳房胀得难受,想着家里盛放着鲜美盐粒的盐槽,睁着眼睛期待天亮。它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它不知疾病意味着什么。它耐心地忍受着疼痛和思念,却并不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