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亲(第3/3页)

远远地,看不清火堆边的人影。我知道母亲一定正抱着孩子,紧紧依偎着火堆,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沉默着享受出发前最后的奢侈。

这一天比头一天还要冷,大家凌晨两点就出发了。我因头天夜里走丢了马儿,迟了两个钟头才出发。追上大部队时,已天光大亮,路边地势洼陷处积雪皑皑,河流两岸堆积着厚厚的冰层。小婴儿时不时哭一嗓子,她每哭一声,我心窝里就哆嗦一下。一直惦记着小家伙身上的那条毯子昨天晾干没有……

六点钟我们进入了幽暗漫长的帕尔恰特峡谷。当再一次和保拉提媳妇的黑蹄红马一起并行时,她突然问我:“肚子饿了吗?”我还没回答,她把手伸过来,递给我三枚杏干。

可真是如获至宝!按理我不应该接受的,她一定比我更需要。但我又冷又饿,就午夜起床时喝了一碗暖瓶里的温茶,一直滴水未进,实在没法谢绝。

我把杏瓤啃得干干净净后,又把杏核也咬碎,吃掉了杏仁。但有一枚杏核特硬,实在咬不动,又舍不得扔,便揣进口袋,思量着到地方后找块石头砸开。此后那一路上,总是不停挂念着这件事,不时摸出来咬啊咬啊。终于有一次,下狠劲儿一咬,牙崩了一块……

我深切体味着这艰难的生活,但它并不属于我,我可以离开,这小小的母亲却不能。她盛装跋涉在祖先的道路上,无可选择。她是哈萨克人,就算成为农民,一生埋头土地耕作,命运仍离不开牧场和牛羊。况且,她已经是母亲了,母亲都是有根的。她在游牧之路上生下了孩子,根就扎进了游牧生活。她一定得习惯并依赖这种生活,无论身体多么地不适,多么地抗拒,无论家人怎么指责,怎么叹息。那些日子里,当她无视毡房之外广阔澎湃的山野世界,一个人缩在角落,孤独地忍受着疾病和失落时,可能就正在暗自决定,完全接受这一切。

她紧紧抱着摇篮骑在马背上,每到险要的路面,大家都停下来让她先走。一路上,驼队还停下来好几次,专门等待她哺乳孩子。每到那时,保拉提先下马接住摇篮轻轻放在地上,再把小妻子扶下马。孤独而鲜艳的红漆摇篮置放在一成片碧绿的、结满冰霜的草地中央。盛装的小母亲跪在摇篮前,解开衣服俯下身子,把胸脯倾向摇篮,长久地一动不动。我们也一动不动,勒住马,远远地环绕着,耐心地等待。清晨的雾气中,四面群山苍苍茫茫。

可惜的是,我居然一直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