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游串门(第2/4页)

杨树林的尽头是一小片倾斜的山间空地。两条溪流在空地上交汇,形成的三角地带上有一个圆圆整整的毡房旧址。真美!不知这家人是已经搬走了还是尚未搬来。

这里有很长一段溪流的河床是一整块大石头,水流在石头上冲刷出了石槽,水底不生苔藓,水流干干净净,晶莹活泼。再往前走是一段上坡路,一路上又有好几处驻扎过毡房的圆形痕迹,还有好几处荒置的羊圈。似乎这个地方曾经很是热闹过一场。

亲家搬来的第三天中午,我和扎克拜妈妈早早地结束当天的家务活儿,包了礼物出发了。路过上游的第一个岔路口时,妈妈冲西面的毡房远远大喊:“莎里帕罕!嘿!莎里帕罕!”很快,莎里帕罕妈妈扛着一大包东西出现在家门口,慢慢走了下来。莎拉古丽无论到哪儿都和赛力保媳妇走在一起,扎克拜妈妈无论做什么都和莎里帕罕妈妈约在一块。

莎里帕罕妈妈的包裹很大,摸一摸,大约是一卷毡子。往后一路上,我们三个轮流扛这个大包。当进入我上次单独经过的那片杨树林尽头的美丽空地时,看到那里已经扎起了毡房。

虽然不是目的地,既然经过了,两个妈妈还是拐过去打了个招呼。我们迈过溪流来到毡房边,一边大声喊着主人的名字,一边推门进去。花毡上正躺着的一个女孩子飞跳起来,显然,客人的突然来访令她措手不及。她顾不上和我们问候,飞跑着摆正歪倒在房架子边的几只靠枕,把两件丢在花毡上的外套唰地挂起来,又跳下花毡迅速扫地、倒垃圾……我不由感到莫大的安慰,以前还以为只有我家才会出现这样的紧急场面。

这一家摆设有些零乱随意,不像下游几个邻居那么讲究。不过房间很大,物事齐全,墙上还挂着一把双弦琴——冬不拉。在冬库尔,这怕是唯一有冬不拉的家庭。

这座毡房的四面墙架已经很旧了,檩杆却是崭新的,鲜红夺目。因此一进入房间,颇有头重脚轻之感。

这一家的女孩子比卡西略大一些,很胖,个儿不高。不知为何总是紧抿着嘴,说话时抿着嘴说,笑也抿着嘴笑。后来不小心咧了一下……原来如此,她的牙齿长得非常稀疏,彼此一颗远离着一颗,缝隙可以塞一枚一元硬币。

我们刚坐定,女主人就回来了。她利索地为我们铺开餐布倒茶。大家捧着茶碗没完没了地聊天,内容仍然与“二十元”有关,越议论越激动。我喝了一碗茶便悄悄离席。

在外面,我看到这家的一个男孩正坐在阳光下补皮鞋,模样和斯马胡力差不多大。只见他用一根带倒钩的粗针将两股麻线穿透鞋底和鞋面,拉得紧紧的再打结,手法蛮地道。又因为补皮鞋毕竟是一件勤俭的事,便令人怜惜和赞赏。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又四处信步走动,后来在溪水边坐了下来。很快,那个男孩放下手中的活计也坐了过来,却离了有两米远。一时无语,却毫无尴尬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孩的善意与亲切,还有好奇,便忍不住先开口说话:“这个地方真好。”他立刻高兴地附和,接下来主动问了我一些“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之类的问题。他叫塔布斯。

但说过这几句话后,又相顾无言了。然而在这样美丽幽静的地方,沉默不会带来任何尴尬。我们一同久久注视着对岸婆娑青翠的杨树林。后来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一看,竟是一根香烟,吓一跳,连连摆手。我以为被拒绝后他会自己抽,结果他又塞回了裤袋。看来那是他唯一的一根烟。

一只鹰低低地掠过山谷,再上升而去。任何鸟类的飞翔都不及鹰那样平稳流畅,尤其上升状态时最动人——它在天空停顿刹那(像是空中有一个看不到的支点),仰起脖颈和胸膛,有力挥动几下宽大的翅膀,身子便倾斜着陡然扬身向上。似乎它的高处其实是它的深渊,它的地心引力只在它的上方和它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