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努儿家(第3/3页)

阿依努儿的大儿子八岁了,显得稳重而懂事,看样子完全能帮着做些赶赶牛、提提水之类的零活儿。他像真正的大人那样,小外套上还拦腰拴了一根破破的小皮带。

弟弟四岁,裤子前后反着穿,鞋子也左右反着穿。虽淘气一些,也能帮着干点活儿。哥哥提回一桶水后,他赶紧抢过空桶也跑出去提,却只能提半桶。我看着他蹲在水坑边用水瓢舀水,一瓢下去,不小心探得深了些,搅起水底的细泥,于是赶紧把脏水泼在岸上(而不是泼回水里),再重新舀。这一回格外小心,轻轻撇去水面上的一层浮尘后再舀,耐心细致得实在不像是四岁的孩子。

但在劳动之外,这小子一无是处。席间,他满房子一圈一圈地跑,老是当着客人的面,一屁股坐在餐桌上,然后再踩上桌子跳来跳去地玩。小哥哥厉声斥责他,几次努力想把他拉下来都失败了,最后还是被妈妈揪着脖子一把拽下来。过了一会儿,小哥哥又报告说弟弟的鞋不见了。果然,只见他一只脚穿着鞋子,另一只却光着。在妈妈的厉声责问下,弟弟连忙从大锡锅里取出藏起来的另一只鞋。又过了一会儿,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鞋底放到嘴里啃……阿依努儿劈手夺过鞋子,另一只手往他嘴上直直地捣了一拳(多么奇怪的打法),又捏着他的小肩膀飞快拧转过身子,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奇怪)。小孩顿时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小哥哥连忙把他拉出去,让他在外面哭。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打孩子的哈萨克母亲。

但是不到三分钟,挨打的事就被当事人忘得干干净净。阿依努儿把烧开的水倒进热水瓶,冲外面喊了一嗓子。两个孩子赶紧跑进来,争抢唯一的小桶。最后弟弟赢了,高高兴兴出去提水。

喝茶时小哥哥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这才发现这孩子后脑勺有一撮白头发,约五分钱镍币大小。这孩子眉眼秀气,手指细细长长,像个女孩子。

喝过两碗茶后,扎克拜妈妈和莎里帕罕妈妈开始轮流打电话。大约是为了提防小家伙搞破坏(极有可能),阿依努儿家的电话机是锁在大箱子里的。一起锁住的还有糖果和新裤子。

莎里帕罕妈妈要拨的号码记在一张邮票大小的纸片上,纸片又被折来折去,折成黄豆大小,小心地放在一只手心大的绣花布袋里。这可真是……

扎克拜妈妈记号码的纸片要稍大一些,有两张邮票那么大,却使用过很多次了,烂得跟下油锅炸过一遍似的。我们四个人轮流看过一遍,才辨清上面的七个数字。

打完电话后,两人分别付了一元钱给阿依努儿,也不知费用是如何计算的。阿依努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我们该告辞了,阿依努儿也开始收拾餐桌。她将每个人的剩茶集中在一起,又泡了块干馕进去,让孩子们端去喂狗(看来她后来又在别处重新领养了一只小狗。这待遇真不错……要是怀特班能待在她家多好啊。我家的剩茶只有剩一点点才倒给狗吃,如果剩得多了,就全留给奶牛。奶牛有专门的食盆,狗靠近的话会挨打的)。可是哥哥捧着一大碗剩茶,却怎么也找不着狗食盆。弟弟跳起来房前房后四处翻寻,后来终于找到一只破铁盆,高举着向哥哥兴冲冲跑去。这是我们离开时回头看到的最后一幕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