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事(第3/4页)

我连忙问怎么不好了?她想了又想,无法表达,反正连连说不好。

想起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哈萨克人因狗吃粪便,且不分父母兄妹地胡乱交配,便视其为肮脏淫乱的象征。亲近狗的人,也会被当作拥有同样品行的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当卡西那个医生姐夫来做客时,我请他帮忙看一看班班的耳朵。他说他只治牛羊,不治狗。

我说:“都一样嘛!”

他说:“不一样。”

我又问:“那它会不会死?你听,那么多水!”

他笑着说:“不会。它是狗嘛。”

看在他是兽医的分上,我姑且信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班班倒着拎起来,甩啊甩啊,帮它把水全甩出来。

上次进城遇到我的妈妈,说起这事。她建议我用盐水帮狗浇洗患处,消毒。我回去告诉了斯马胡力,当时这家伙正在喝黑茶,闻言,端着喝到一半的剩茶浇到狗脑袋上,还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这也是有盐的水嘛……”

作为狗,活着有什么幸福可言呢?每天结束茶饮后,如果还能剩下一点点奶茶渣子或刷锅水,我就倒进门前草地上的一只破铁锨里,连个狗盆都没有。而那点儿残汤剩水又有什么好喝的呢?班班喝的时候,怀特班远远蹲着等待,等班班舔完后才绕着弯子踱过去,反复舔着空铁锨。舔了很久很久还在舔,到了第二天还过去舔。

又想起恰马罕家的小胖狗,不但给小心拴了起来,还跟供菩萨似的在它面前放了一大碗食物,由着它吃。可它还是一副死不乐意的样子,趴在那儿谁也不搭理,对那碗吃的东西瞧也不瞧一眼……原来狗与狗也是不一样的。

我呢,像是上辈子欠了它们的一样,整天纠结于这些事,不得安宁。一点儿也见不得它们祈求的眼睛,却只能反复地述说它们受过的苦,再无能为力。

此刻我还生活在这个家庭之中,还能尽己所能,每天给小怀特班带来一点点希望。可我不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当它彻底依赖我之后,我却离开了……又想到某一个寒冷的夜里,它用尽最后的生命能量,历经长时间的痛苦,终于了结生命……又想到,就算不死,秋天南下渡河时,这么小的狗也未必能游过额尔齐斯河的激流,那时它只能徘徊在北岸,成为真正的野狗……就算过了河,初冬时节途经乌伦古河畔的聚居点,正好赶上冬令吃狗肉,那里的汉族人天天到处打狗……这样的生命,活着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我怕它死去。为什么牛羊的死总比不上狗的死那样令人难过呢?大约因为牛羊的死总是那么宁静,而狗的死像是附着怨恨一般。它们死之前曾向人不停地求助过……

然而无论怎样的生命,都会死去的。搬家时,一只小老鼠从拆去的塑料小棚下没头没脑跑出来,被扎克拜妈妈一脚踩死。我庆幸那是一瞬间的事,还要庆幸它的灵魂单纯,不能理解痛苦。

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多了。后来有一次进城,离开了三天。回到家,班班和怀特班仍好好地活着,缺了我那一点点馕块,谁都没饿死。

我还是不能理解生命的事情,还是没完没了地记挂着世间的苦难,还是不能释怀。却只能仅此而已了。

六月初,这片牧场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附近的牧民全都去参加了宴席。一大早,我们把贺礼绑在马鞍后,约好附近的邻居一同出发。似乎知道宴席上肯定会有好吃的,几家人的狗也鞍前马后紧紧相随。我们三家人就跟了四条狗。往下的途中,就像支流汇入大河一样,每到一个岔路口,就会有一匹或两匹捎着贺礼的骑马人汇入我们的队伍,狗也越跟越多。真热闹!

可到了地方一看,真丢人,就我们这一拨客人带了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