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事(第3/4页)

后来习惯了,家里一来人,我也学会大方熟练地招呼大家。但也有不情愿招待的人,比如恰马罕,他似乎总想说服我嫁给他三个儿子中的一个。还有卡西那个当兽医的表姐夫,有一次来我家时,给我看了两块黑色的柱状结晶体,说他在一个偏僻之处发现了这种石头的矿脉,要和我合伙开发赚大钱。从此我远远地一看到他就溜之大吉。

卡西说她这个兽医姐夫相当“厉害”,我才开始还以为是说他医术高明,后来才知是指他脾气暴躁,骂人的功夫厉害。我就更怕了。

后来搬家时,暂驻在托马得坡地上,我家和加孜玉曼家的依特罕扎在同一座山坡上。大家都不在家时,我一个人坐在坡顶晒太阳,突然远远看到兽医姐夫正蹲在加孜玉曼家依特罕前的草地上喝茶!根据习惯,他在那边喝完茶肯定还会顺便到我们这边再喝一轮。当机立断,我连忙就地倒下,平躺在地面上的一个低洼处,好半天一动不动,使他从他的角度看过来,这边平坦无人。果然,他喝了一会儿就从那边下山走了,不知是否真的以为这边没人。就算明知我在,看我吓成那样,也未必好意思过来吧?

我有许多坏习惯,比如总是盘着腿坐在花毡上俯身为大家倒茶,总被扎克拜妈妈取笑。有时候来客人了,不提防还这样,妈妈就一把将我推起来,令我坐好了再倒茶。

倒茶成了我的专业后,大家变得谁都不愿意插手。哪怕我正在洗头,斯马胡力嚷嚷要喝茶了,也得赶紧顶着满头肥皂泡冲进屋子给那个臭小子倒茶。想想都觉得可恨。

没外人的时候,大家喝茶非常搞怪。一段时间里卡西闹着减肥,只喝清茶,不加牛奶。有时候她会把茶倒进一个冰红茶饮料的空塑料瓶里,晃一晃再喝,以为这样就会有了饮料的味道。红茶瓶子上印了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卡西对她赞不绝口,边喝边凝视着她。

爷爷喝茶时会泡进去许多克孜热木切克,大口大口地吃,也不嫌腻。他还用勺子直接舀稀奶油喝。而我们只将其当作调味品,用馕块一点一点蘸着吃。

斯马胡力喜欢用野葱段当吸管吸着茶喝,喜欢把甜的糖块泡进咸的茶水里,还喜欢直挺挺地倒在花毡上,趴着喝茶。有一次我问他能否倒立着喝,他就真的靠着房架子打起了倒立,我把碗端到他嘴边,他刚喝了一口,妈妈就进来了,大喊:“豁切!”于是茶水统统从他鼻子里呛出来,咳了半天。我很诧异,他不是一直鼻塞吗?

斯马胡力最会给人添麻烦了。他去恰马罕家帮忙剪完羊毛回家,我就随口一问:“喝茶吗?”他居然立刻说:“喝。”

我生气地说:“恰马罕家没有茶?为什么不喝了再回来?”他笑而不答。

而之前我和扎克拜妈妈刚结束了一道茶,收拾了席面准备休息呢。

只好又重新铺开餐布给他冲茶。

谁知这小子只喝了一碗就不喝了(平时至少四五碗)。我更生气了:“怎么才一碗?我都懒得洗碗!”

他笑着说:“才在恰马罕房子喝过了嘛。”

扎克拜妈妈对茶自有一番要求。来客人的时候无所谓,由着客人喝好就行。但只有自家人在的时候,便无比重视喝的质量与心情。有时来人特别多,大家围坐矮桌,边喝边聊,喝了很长很长时间。人走后,我和卡西忙乎半天,洗碗,扫地,烧下一次的茶水,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了,妈妈欣慰地说:“别忙了,快过来喝茶吧。”然后又解开刚打上结的餐布,排开刚洗好的碗……这喝得也太频繁了吧?很快知道,原来刚才那道茶盐味不够,人又多又吵,妈妈还没喝爽呢……然后还得再收拾,再洗碗,再烧下一次的茶。我坐在席间为大家服务,一碗都不喝,无论大家怎么劝都不干——实在喝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