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地震(第2/3页)

我看了没一会儿,腿上就爬满了蚂蚁,背的柴火上也爬了不少蚂蚁。我把这样的柴火背回家,会害得多少蚂蚁背井离乡,孤苦无依啊。

我深深地弯着腰,背着柴火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影子也背负着一大团沉重的阴影,摇摇晃晃。似乎我的影子比我更不堪重荷。

经过森林下的山谷时,我靠着路边的大石头放下柴火,休息了一会儿。身边是一道又深又窄的沟,底端闪烁着细细的水流,沟底背阴处有厚厚的积雪。开始以为这条沟是被这股细水冲刷出来的,仔细一看,却是地震断裂的遗迹。两岸交错的石块和空穴有着清晰的曾经嵌合在一起的痕迹。看来是先有地震裂缝出现,后有水流从高处涌入的。这条两米多宽的深沟将碧绿完整的草地从中间破开,一直延伸到我们驻扎毡房的那座小山的山脚下。

这条山谷狭窄而空荡,但分布着曾经热热闹闹驻扎过好几顶毡房的圆形痕迹。那些圆形空地一看便知已经使用过多年,因为到现在都不曾长出草来。泥地平平整整,有的在东北角还立有旧而整齐的石板台架——那一处曾是厨房。有的在门口位置还打了三根木桩——那里曾用来支放巨大的敞口锅。而所有圆形遗址的西面一半都垫起了离地半尺高的台地——上面曾铺过绚丽的花毡,在无数个白昼无数次地展开过餐布,在无数个深夜栖停过全家人的深沉睡眠……如今却空剩这些深刻浓重的生活痕迹,面孔朝着天空,悲伤又安静。

穿过这条短短的山谷,绕过几块巨大的石块,爬上山,再走过一小片斜坡,就看到我们的毡房了。我们的毡房旧旧的,立在更旧的秃石坡上,像几百年前的事物一般庄严。离毡房不远处有好几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块,上面晾满了卡西刚洗过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除了“花花绿绿”这个印象外,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叽叽喳喳”。

回家一放下柴,妈妈就唤我喝茶。我问,为什么我们不住在旁边那片森林下的山谷里呢?那里不但漂亮,还有现成的毡房印迹。有一句话我不会用哈语表达,那就是“基础设施齐全”。那儿不但有现成的室内布局,附近的羊圈、牛圈、晒奶酪的架子也一应俱全。

而我们住的地方,虽然风景美,地势高,但毕竟是从未驻扎过毡房的石头山,要住好几年才能营造出深厚浓郁的生活氛围。

妈妈说,以前强蓬家和另外两家邻居就住在那里,但是后来地震了。为了说明“地震”是个什么东西,她身子左右乱晃,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还伸手握住餐布上的一块馕不停抖动。

我想,那里与这里不过一山之隔,那边地震的时候,这边难道就没事吗?

但是妈妈又说:“大大的石头掉了下去,木头也掉了下去……”

我明白了,两面都是陡峭的山,中间是狭小的谷地,地震时就会处于危险的境地。难怪那里成了完整的、令人叹息的废墟。这么说来,那条地震断裂带有着多么强烈的暗示啊。

搬家前来冬库尔的路上,在可可仙灵西北面两公里处,我看到过一座山头高耸着几块汉白玉般洁白晶莹的大石头,一块垒着一块,悬空架起。若非这么大的石头不可能人为搬动(一块至少有一幢房子那么大),真觉得应该是人造的景观才对。那就是地震的杰作。此后一路上,同样的情景又看到好几处。连起来的话,全在一条线上。多么壮观的矿脉!甚至有一处,整座山通体都是那种明亮的白色大石头。石头缝间积有土层的地方,会一小团一小团铺着碧绿的植被。

特殊的地质结构还令很多山的山脊处翻出了巨大的片状岩石。全是薄薄的石板,与地面垂直,一片一片,屏风一样笔直排列,直插云霄。像一条石板路上的石板全都立了起来,那个行走在上的巨人于是侧着身子继续走下去,沿山脊去向远方……这也是地震的作品。阿尔泰山脉是地球上最年轻的一道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