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第4/12页)

她相信其他两个孩子能够自食其力,但她对他没有信心,而私下里他也赞同她的判断。他知道他永远也当不成医生,尽管他觉得自己很想当。他也想做个棒球高手,可他不是,而对于自己在医学院的将来,他所能预见到的只有灾难。他要怎么承认,即使是父亲医学书籍上的插图——那些抽象如石膏模型的体内构造——都让他恶心反胃,就在今年去诊所献血的时候,他是真的晕了过去——虽然没人知道,因为他本来也就躺着,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鲜血,像条温热的紫色蠕虫,沿着横穿过他裸露手臂的透明管子缓缓爬行?他的父亲觉得,让儿子们进到医院的观察室里看自己做心脏直视手术会是一大奖励,而罗布既无法拒绝这项提议,又没胆量坦白说自己想吐。(红色的橡皮,只不过是红色的橡皮,他会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重复,趁哥哥们不注意的时候,他就闭上眼睛。)从这些煎熬中脱身后,他的膝盖软成一摊烂泥,手掌被咬得凹凸不平的指甲划出累累伤痕。他做不到,他永远都做不到。

詹姆斯,英俊的那个,已经在实习了,一家人在周日的晚餐桌上都在拿漂亮的护士开他的玩笑。阿德里安则一人揽下了三年级所有科目的最高分。他们两个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融入了为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定义。那么他该成为一个什么人呢,他们在分配角色的时候,又剩了些什么给他呢?童话故事里笨手笨脚的小儿子,既没有公主也缺乏运气。但却友善慷慨,对森林里的老婆婆和矮人们都很好。他鄙视自己的慷慨大方,他觉得那多半都是懦弱。

罗布秋天的时候就该去医学院读预科了,而他也会乖乖照做。可他迟早会被迫退学的,然后会怎么样呢?他看见自己待在一节货车车厢顶上,像个三十年代的流浪汉似的,身无分文,逃离家庭的失望,去往某种湮没无闻的人生,对此他是如此陌生,甚至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然而他对自身厄运的所知,却没人可以倾诉。一年前,父亲把他拉到一边,说了一通鼓舞勉励的话,罗布很肯定他对另外两个儿子都已经说过了。行医不只是一份工作,他告诉罗布。那是一项使命,一份天职。一个人所能做到最崇高的事情之一,便是将自己的生命无私地投入到对他人生命的挽救之中。父亲的眼中闪出虔诚的光彩:罗布够资格吗?(快艇,罗布想,毗邻海湾的夏季别墅,两辆私家车,森林山的房子[3]。)“你的爷爷就是医生,”父亲说,似乎有这句话就足够了。爷爷是个医生没错,但他是个乡村医生,驾着马拉雪橇,顶着暴风雪,赶去接生孩子。他们以前常常听说这些英雄事迹。“他不太擅长收钱,”罗布的父亲边说边摇头,混杂着一丝仰慕和些许宽容的神气。他自己倒很擅长于此。“大萧条的时候我们就靠吃鸡度日;农民送鸡给我们,用来代替诊费。那时候我只有一双鞋子。”罗布想起了那排横贯父亲三门大衣橱的鞋架,锃亮的鞋履一双双排列其上,如同证书一般。

罗布一定无法承受他们发现时的场面,他只会消失。他觉得那场最终的灾难会发生在教室里。大家都在解剖一具尸体,而他会突然开始尖叫。他会冲出教室,跑过走廊,满身的福尔马林味,他会忘了要穿大衣,还有母亲迷恋的那双防水雨靴,而外面则会是飞雪漫天。第二天清晨,他会在一间青灰色的旅馆房间里醒来,丝毫记不起来自己做过些什么。

是家里人给他挑了这份工作,这片营地。他们都认为,和残疾孩子一起过一个夏天对他会是很好的锻炼;会是他需要学会承受的那个它的一部分。他的父亲认识那位主管,整件事情在告诉罗布之前就全都安排好了。他的父母热情高涨,满心觉得他们为他准备了一个绝佳机会,他又怎么能拒绝?“用用你的观察力,”父亲在火车站里对他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也有这种机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