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第2/8页)

她曾试着把这些想法描述给丈夫听,却并不成功。她容易满足,甚至是容易快乐的本事,充斥在她的婚姻和工作之中,一开始,他用一种克制的、被人冒犯的愤怒来回应,仿佛她在向餐厅的领班抱怨红酒不够好。好的,女士,会给您另换一瓶,而表情则在说着:蠢女人。杰夫似乎很伤心,因为她并非完完全全的快乐,因为她结束旅行回到家的时候筋疲力尽,没法和他一起出去,享用特地安排的浪漫晚餐,因为在那些假装出来的假期之间,她爬进被窝就不再出来,起身也只是为了埋头苦干,在打字机前完成规定的功课。当她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个活人”,他以为那是在评价他做爱的技巧,而她不得不花上半个小时来安慰他,对他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是在说她的工作。可是在他看来,她的工作是一个幸运的意外,她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女孩,能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他自己正在一家医院实习——她用自己的收入供他上了医学院——他觉得自己受到虐待,操劳过度。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更喜欢待在家里;最后他偷了那些药片给她,告诉她它们会安定她的神经。它们确实会有那种效果,她猜想,可是她的神经原本就没有不安定,而是恰恰相反。正是那种持续不断的、既是内在也是外在的平静让她难受不已。真正的大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她想,为什么不是我?而她也深信这些事情都在发生,就在她的周围,却都瞒着她。

有次她带了杰夫一起去百慕大,尽管他们实际上负担不起,因为他的旅费当然得自己出。她以为这样会对他们有好处,他会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不会再把她理想化;她觉得,兴许他和自己结婚是因为她的小麦色皮肤,在他看来,她魅力四射。而且两个人一起度假也会充满乐趣。但结果并不是这样。他唯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躺着晒太阳,也不肯喝那碗南瓜汤,他是个吃肉配土豆的人。“放松点,”他一直对她说,“你干吗不就这么躺到我旁边放松一下?”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购物,去逛市场,去探访所有能去的海滩和餐厅。“这是我的工作,”她告诉他,而他则回答,“这也算工作,我也该找个这样的工作。”“你不适合做这个,”她说,想起之前他为了那份油炸大蕉[2]大惊小怪的样子。他无法理解被人取悦是辛苦的工作,而且他觉得她对出租车司机太过友好。

飞机开始向下倾斜的时候,安妮特正要把她的马提尼喝完。杰夫让她少把药片和酒混在一起,不过喝一杯没有关系,她非常听话,只要了一杯。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注意;然后,乘务员都站上自己的岗位,一个模糊的、惊慌的声音从机舱广播里传来,不过和往常一样,根本就听不见,而且反正说的一半是法语。几乎没有人尖叫。安妮特脱下她的高跟鞋,其实是粗中跟,走路更舒服一些,把它们塞到座位底下,把额头枕在膝盖上,用双臂护住。她是在遵循那张塞在座椅口袋里的卡片上的指示,上面还有一张示意图,关于如何拉下把手,给救生背心充气。她没有注意看;航程开始时,乘务员们在做的例行安全演示,她已经很久没有注意看过了。

往右扭一下头,她就能看到那张卡片,从邻座的口袋里露出来,还有呕吐袋的一条边;他们不说呕吐,而是说不适,倒很相称。呕吐袋旁边是一个男人的膝盖。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安妮特抬起头看看情况。许多人并没有按照指示把头低下,放到膝盖上,他们直挺挺地坐着,就这么瞪着眼睛,仿佛是在看电影。坐在安妮特旁边的男人脸色煞白。她问他要不要吃一片罗雷兹[3],他不要,于是她自己吃了一片。旅行的时候,她都随身带着一大把非处方药,泻药,感冒药,维生素C,阿司匹林;所有能买到的药片,她或早或晚都吃过一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