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第2/6页)

第二批青番茄入了锅,正用小火煨着,她走到后门边,打开门,双臂交叉搁在腹部,伫立远眺。她发觉自己现在每天都要重复这个动作四五遍,却不太清楚是为什么。门外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谷仓和后院的空地,空地上那排枯死的榆树,弗兰克总是说要把它们砍倒,还有克拉克家的屋顶,钉在山的另一边。她不确定自己指望看到些什么,但她有个古怪的想法,她可能会看见什么东西着了火,地平线上冒出滚滚浓烟,形成一根烟柱,或许不止一根,远远的,在南面。这个想法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反常,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昨天,弗兰克看见她站在后门口,晚餐的时候还问过她;不管他要对她说什么,就算他在上午就想到了,他都会留到晚餐的时候。他想知道为什么她在后门那里,什么事也不做地待了十多分钟,布里吉太太则对他撒了个谎,那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说她听见有一只陌生的狗在叫,这个故事编得并不高明,因为他们自己养的几条狗就在旁边,可它们什么都没听见。但是弗兰克没有追究;他可能以为她老糊涂了,又不想对她说破,这倒像是他会做的事。他会把泥泞的脚印踩满她擦得光可鉴人的厨房地板,却不愿让任何人伤心。布里吉太太略带伤感地认定,尽管他固执得像个猪头,却是个善良又讨人喜欢的人,对她来说,这就如同放弃一个怀抱多年、确定无疑的信念,比如说大地是平的。他惹她生气的次数太多了。

等青番茄酱冷却之后,她循例贴上标签,写上名称和日期,端着它们走下地窖的楼梯。地窖是老式的那种,石头墙壁,泥土地面。布里吉太太喜欢让一切都整整齐齐的——她还在用熨斗熨床单——所以新婚不久她就让弗兰克帮她做了几个架子。番茄酱归到一侧,果酱和肉冻在另一侧,好几夸脱的腌蔬菜沿着底边放好。有这么多食物在地窖里面,曾经让她感觉安全;她会自忖,唔,就算来一场暴风雪或者其他什么的把我们困住,情况也不至于太糟。现在它们再也无法带给她安全感。相反,她觉得要是她忽然之间不得不离开这里,这些瓶瓶罐罐她一样也没办法随身带走,它们太重了,她拿不动。

放完最后几瓶番茄酱,她走上楼梯。走楼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她的膝盖还是不舒服,自从六年前摔了一跤之后就一直是这样,那时她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绊了一下。她已经对弗兰克说了一百万次,让他把楼梯修好,可他还是没有动手,她说的“固执得像猪头”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她要他做件什么事,多说了两遍他就觉得她唠叨,也许是吧,可是他不做的话,谁去做呢?她无力承担这个问题背后那片冰冷的空洞。

她只好克制住自己不要再到后门去。于是她走到房子背面的窗口朝窗外看,反正她的视野几乎没有区别。弗兰克正朝谷仓走去,拿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把扳手。他走路的姿态比从前慢一些,微微向前倾——从身后看起来,他就像个老人,他这样走路有多久了?——让她觉得,他保护不了我。她并不是故意这样想,只是这个念头就这么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而且不仅仅是他,是他们所有的人,他们已经丧失了力量,从走路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他们都在等待,就像布里吉太太一样,等着什么事情发生,不管是什么都好。不管他们自己是否察觉。最近,每次她去镇上的多米尼恩商店[3],都会在店里的女人们脸上看到一种表情,她认识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她不会搞错——一种焦虑不安又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她们害怕什么东西,却又不愿谈论。他们想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许她们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助的气息让布里吉太太愤慨不已,她从来都是个实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