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第4/14页)

起居室里四面墙是粉色、绿色、橙色和黑色的。他正在把它们都涂成白色。上一任房客,一群尼日利亚学生,在墙上留下了一些看来如巫术一般离奇诡异的壁画:一摊像是沼泽的东西,黑色的,画在橙色的墙上,还有一个立柱式的形状,绯红色的,画在绿色的墙上,要么是一幅画工蹩脚的幼年基督,要么是——可能吗?——一只勃起的阳具,周围绕着一圈光环。莫里森先刷了这两面墙,可是知道那些图画依然在油漆底下让他心神不宁。有时候,他一边满房间转着油漆滚筒,一边寻思气温第一次跌到零下四十度时那些尼日利亚人是什么反应。

房东太太似乎更加喜欢外国留学生,多半是因为他们胆子太小,不敢抱怨:莫里森要求在他门上装一把真正的门锁的时候,她觉得忿忿不平。地窖就是一片狭窄错杂的斗室;他至今还是不太清楚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他搬进来之后不久,一个韩国人出现在他的门口,满怀希望地笑着。他想谈谈个人所得税的问题。

“不好意思,”那时候莫里森说,“改天行吗?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足够友善了,毫无疑问,可莫里森不想和自己不认识的人有什么牵连;而且他确实有事情要做。后来,他觉得自己气量太小了,他发现那个韩国人有老婆和孩子,和他一道住在他的小房间里;在秋天,他们常常会把鱼摆出来晒干,绑在晾衣绳上,鱼干在风中飞转,如同加油站的塑料装饰。

他正刷着天花板,伸长了脖子,乳胶顺着滚筒淌到他的手臂上,蜂鸣器就在这时候响了。他几乎盼着会是那个韩国人,周末他难得见到个人影。原来却是露易斯。

“嗨,”他说,惊讶不已。

“我就是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她说,“我已经不用电话了。”

“我在刷墙。”他说,半是借口: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让她待在房里。她会对他要求些什么呢?

“我能帮忙吗?”她问道,仿佛这是一大乐事。

“其实我正打算今天就刷到这。”他撒了谎。他清楚她会比他干得出色。

他在厨房里泡了茶,而她坐在桌旁端详着他。

“我是来谈布莱克[4]的,”她说,“我得写篇论文。”和他不同,她只是一名研究生助教,她还在上一门课。

“哪方面的?”莫里森问道,兴趣寥寥。布莱克并非他的研究范畴。他觉得早期的抒情诗还算可以,可预言诗却让他非常厌烦,还有那些华而不实的书信,在信里布莱克把他的朋友唤作光明天使,对他自觉品位不佳的仇人则诋毁中伤。

“我们每人要分析《经验之歌》里面的一首诗。我要分析的是《护士之歌》。但是他们不知道那节课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一直努力让他们听懂我的意思,可他们都在忙着胜过别人,搞不懂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坐在那,把彼此的论文拆得七零八落。我是说,他们都不知道诗歌应该为何而作。”她没有喝她的那杯茶。

“什么时候要交?”他问,保持中立。

“下星期。不过我不打算写,不写他们想要的那种。我打算给他们一首我自己的诗。那首诗就说明一切了。我是说,要是他们非得在课上当场读上一篇,他们就会明白布莱克在韵律方面做出的尝试。我要去把它复印出来。”她迟疑了一下,不那么有自信了。“你觉得这样没问题吗?”

莫里森琢磨着,倘若自己的学生中有人尝试这样一种花招,他会怎么办。以前他没把露易斯想成会写诗的那类人。“你跟教授确认过吗?”

“我努力和他说话,”她回答,“我努力帮他,可我没法让他理解。不过,假如他们不懂得我的意思,我就会知道他们都是骗子,我走就是了。”她在台面上转着茶杯,双唇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