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来的人(第4/12页)

“是我,你的朋友。”

“我知道,”克里斯汀说,“最近好吗?”

“我非常好。”长久的沉默,克里斯汀有股邪恶的冲动,想说声“那么再见吧”,就把电话挂掉;却发觉母亲像个小雕像似的稳稳立在她的卧室门口。然后他说,“我希望你也非常好。”

“嗯,”克里斯汀说。她并不打算加入对话。

“我来喝茶。”他说。

克里斯汀措手不及。“你要来?”

“你的亲切的母亲邀请我。我星期四来,四点钟。”

“噢,”克里斯汀说,毫不客气。

“不见不散。”他接口,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一个很难的成语,因而语带自豪。

克里斯汀放下电话,穿过走廊。母亲正在书房里,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桌跟前。

“你让他星期四来家里喝茶了?”

“不完全是,亲爱的,”母亲说,“不过,我的确提过,他改天可以来喝茶。”

“这下好了,他星期四要来了。四点钟。”

“那不是挺好的嘛?”母亲语调平静。“我觉得我们做出的是一种很友好的表示。我真的觉得你可以试着更配合一点。”她沾沾自喜。

“既然是你请的他,”克里斯汀说,“你最好也给我留下来帮忙一块招待他。我可不想就剩我一个人在那里对他表示友好。”

“克里斯汀,天哪,”母亲大惊失色地说,“你应该穿睡衣的啊,会着凉的。”

生了一个钟头的闷气之后,克里斯汀试着把茶会想成一件介于考试和社团会议之间的事情:不会有多愉快,那是肯定的,但是要处理得越得体越好。而且这也确实是友好的表示。等母亲从甜品店订的蛋糕在星期四早晨送来的时候,她开始有了一点庆祝的兴致;她甚至决定穿一条连衣裙,很漂亮的一条,而不是衬衣和短裙。毕竟,她对他并不反感,除了记忆中他抓她的网球拍,又抓她手臂的样子之外。她忍住一阵短暂的异想天开,想象自己被追得满客厅乱跑,靠扔沙发靠垫和一瓶一瓶的剑兰花来把他挡住;尽管如此,她还是告诉女佣他们要在花园里喝茶。于他,这会是一种款待,而且室外也更宽敞些。

她已经察觉母亲会找理由躲掉这场茶会,会设法刚好在他过来的时候出门:这样她就能把他掂量一番,再留下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她以前也对克里斯汀做过这样的事;这次用的借口则是交响乐志愿者委员会[6]。果不其然,母亲精心设计,不记得把手套放到了哪里,又在门铃响起的时候找到了,伴着一句假装出来的欢快低语。介绍他的时候,母亲明显露出的惊讶表情和完美无缺的圆场让克里斯汀后来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星期:他可不是她那面纱般精致的乐天派大脑杜撰出来的异国君主。

他倒是盛装出席。发油涂得实在太多,他的脑袋看上去就像是被一顶黑色的漆皮帽子紧紧扣住了一般,外套袖口的线头也剪掉了。他那条橙色的领带尤其扎眼。不过,克里斯汀还是注意到了,在他握住母亲那副忽然之间准备妥当的白手套的时候,他的手指上面擦不掉的圆珠笔渍。他满脸是汗,或许是在期待即将开始的欢乐时光;他有一只小小的照相机,搭在肩膀的后面,还抽着一支气味怪异的香烟。

克里斯汀领着他穿过凉爽宜人的客厅,摆满鲜花,铺着软垫,从落地玻璃门里出来,走进花园里。“你坐这吧,”她说,“我去叫女佣上茶。”

女佣来自西印度群岛:克里斯汀的父母在岛上度圣诞节假期时被她迷住了,把她一起带了回来。之后她就怀孕了,但克里斯汀的母亲并没有辞退她。她说她是有点失望,但又能指望什么呢,而且她也没看出受雇前就怀孕和雇佣后才怀孕的女佣之间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她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感到自豪;再说,现在女佣也很紧缺。吊诡的是,女佣变得越来越难以相处。要么是她对母亲的宽容并不领情,要么就是她觉得自己犯了错也没有受罚,因而大可以无法无天了。起初,克里斯汀试着对她一视同仁。“不用叫我‘克里斯汀小姐’的,”那时她学着那种温和的、同志般的笑容说。“那你要我怎么叫?”女佣回答,一脸怒容。她们开始在厨房里爆发短暂、粗鲁的争吵,克里斯汀认定这就像是两个用人在吵架一样:母亲对她们两个的看法也差不多,都不那么让人称心如意,但只好这么将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