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南希(第3/8页)

然后她便看见了李。同样的灰色无檐帽压在同样的深金色卷发上;同样是他凉爽秋夜里会穿出来跑步的复古涅槃摇滚(4)卫衣;同样是被淡金色胡茬包围起来的浅浅微笑。他在跟另一个背着吉他的长发小伙聊天,一只手举着三个铃鼓,另一只手拿着几个沙锤。

这一次绝对是他。他笑了,凯特琳感觉自己后颈窝的汗毛统统立了起来。

李,那个慢跑男的名字叫李。凯特琳不知道他姓什么,但她知道他是苏格兰人,他会在茶里加三颗糖,他会在每周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四在公园里跑四英里,凯特琳每周来公园两次,每次都在他会路过的长椅上坐一个小时。他可能已经,也可能还没在布里斯托一万米竞赛中取得名次。去年四月他备赛时被一只没系绳子的狗绊倒了,而凯特琳当时就在十米开外,他趴在凯特琳眼前,大腿肌肉健硕,短裤够短。

那一刻之前,凯特琳一直都在美滋滋地瞅着那个慢跑男的大腿,也同样享受着家里四堵白墙之外的景致:哥特装扮的年轻人、落日黄昏、海上飞鸟、万籁俱寂。帕特里克一直以为她在上尊巴舞课,而实际情况则是,她正喝着一罐调好的金汤力,吃着一块特趣巧克力,有时候也会抽一根烟犒劳一下自己。她不得不上网学习尊巴舞步,这样乔尔要她教他时便能露上一手。没错,这就是个小骗局,但这又能伤害到谁呢?在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里,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问她任何问题。这一小时就如同一个风眼,让满耳只闻“妈妈!妈妈”呼喊声的凯特琳得以透透气。

而在那一刻,那个慢跑男摔倒了,两个彼此认识了好几周的人,终于第一次像常人在公园邂逅那样聊起了天,于是那个风眼裂开了,一股危险的新鲜空气灌了进来。

凯特琳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公园咖啡厅处理他流血的膝盖,他咬紧牙关告诉凯特琳,他的名字叫李,他跑一万米是为了他正在治疗肾病的妈妈。他听着威豹乐队的歌,说:“请不要告诉别人!”后来他请她喝了一杯茶表示感谢,凯特琳心想,行啊,为什么不呢?

两人的对话开展得轻松自然,顺风顺水。他们聊了聊跑步的事、布里斯托这个城市,还有她在看的书。“你一直都在看书。”李说,凯特琳很开心他发现了,也窃喜他没察觉到她同一本书已经拿了好几周。他们聊着天,凯特琳慢慢感觉到装番茄酱的塑料容器上闪动着暧昧的小气泡。李是凯特琳结识帕特里克之前喜欢的类型——洒脱的流行乐乐手,而且每当凯特琳开句玩笑的时候,他灰色的眼眸带着同他嘴角边上一样的笑意,凯特琳看得出李也喜欢她。不过就只是聊聊天而已,凯特琳也只想止步于此。他们要走的时候,有那么片刻,二人沉默了三秒,情愫渐生,凯特琳拨开落在眼前的几缕头发,结果他看见了她的结婚戒指,然后他啼笑皆非地闭上了嘴。一扇门“咔嗒”一声关上了。这扇门保全了她,却也将另一个生命拒之门外。后来凯特琳有些麻木,又有些宽慰地走回了家。

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说过话,但仍旧会留意彼此:凯特琳总是会挥挥手,李总是会回敬一个微笑。望着李继续大步慢跑在跑道上,已经足以让凯特琳做一番白日梦了,让她在自己的想象里,像是把亮珠子穿上一根秘密丝线那样,重新整理一遍这个迷人陌生人的点点滴滴。

而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跨进了她的现实生活。凯特琳看着他漫步走向一个正在搭场子的乐队那边,想来是要给学校的孩子们伴奏。凯特琳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思考气泡:我现在可以跟他说话了。我没有理由不能走向他,然后说:“嗨,李,跑得怎么样了?”因为哪怕周围的人看到了我,我也可以想跟谁聊天,就跟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