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池罔又做梦了。

过去的七百年里,他的梦里从来都见不到庄衍,而似乎就是在他去过一次畔山、并在后山坟头转过一圈后,他开始频繁地梦到这位故人。

梦里是旧日时光,庄衍站在房间的窗前看书,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身上。

庄衍转头见到他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书,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很温暖,像暖春里的光,带着记忆中的书卷墨气,让人身体都温暖起来。

那便是庄衍,一个行走在光明下的人。

在他身边的时候,池罔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的光和暖,也最喜欢看他对自己笑起来的模样。

庄衍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热度,那是一种并不令人感到冒犯的专注,他手心传来的温暖,足以融化一切风雪和坚冰。

池罔醒来的时候,恍然都能感觉到那舒服的暖,隔着七百年的时光,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熟悉却又遥远,在那似梦非梦的模糊边缘,池罔竟然不想醒来。

窗外已透出朦朦亮光,池罔在床上躺了好一会,他拉开的内衫露出一片朱红纹身,正好在心脏的位置之上。

他将手指放了上去,抚过纹身的线条,感受着皮骨下怦然跳动的韵律。

于是他便知道自己仍在这世间。

当年在庄侯的府邸上,后院也有许多傲雪寒梅,虽比不上雁城的满山烂漫,却也勾着许多旧事,平白惹人心绪。

他将拉乱的内衫整理好,披上外套推开窗户,果然在窗外看见了漫山的雪梅。

步家买的这一处宅院,景致极佳,颇适合初春赏雪观梅。雁城近山冬日的积雪还没消融,红梅便悄然绽放,这一副霜雪姿,着实算得上是北地佳景。

池罔看了一会,想起了房流昨日为他拿来的衣服。

昨晚灯光昏暗,他没仔细看,此时他看着窗外梅景,便想到了绣在衣服上的那枝梅花。

池罔对着日光,抖开衣服,他眼前的绣梅,和远处堆雪的梅花相映成趣。

如今在光线明亮处仔细看来,这件月白色长袍上的刺绣,大有讲究。

那一枝梅花配色从雅,形态娇而不妖,色彩艳不落俗气,足以见绣者懂书画。布局颜色上乘,绣梅自有一段笔墨韵味,绝不是一般市面上的匠工可比。

远一些看上去,就宛若一副上好的山水图景,梅形古雅逼真,似乎连上面的梅花,都闻得到香气了。

因为原来的衣服被割坏,房流就用了锁边绣打底,将两片裂开的布料紧紧地缝在了一起,以后再上身穿的时候,就算动作大些,也不会担心衣服会重新迸裂。

除了基础的锁边绣,在这层次分明的绣面中,池罔还分辨出娴熟的双合针绣,这是一种不简单的绣技,足见绣者的功力。

刺绣一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房流这一件绣品,绣中见画工,不可谓不好,但到底有不足之处。

要是近些看,就能看出它的缺点了,针线绣的细腻,但还算不上是完美无瑕的齐整,这件衣服到底是赶工完成的,房流没有时间将一切做到最好。

但瑕不掩瑜,这仍然是一件难得一见的珍品,足见绣者的水平十分了得。

池罔仔细看着绣梅,皱起眉头。

这样的刺绣水平和风格,武器用长枪,再加上房流的长相……让他心中生起一个怀疑。

窗棂处传来轻轻地敲击声。

池罔回头看了眼,道:“进来。”

窗外之人正是分别几日的无正门渡船人余余,他得到了池罔的允许后,从窗边翻了进来。

池罔扫了他一眼,叫了声:“哥哥。”

只一脚翻进窗内的余余脚下一滑,当场在窗边来了个劈叉。

余余捂着被窗沿硌到的关键部位,疼到脸色发紫,紧紧咬着牙,一声都不敢吭。

池罔毫无同情心地欣赏了一会,才意犹未尽地问:“你找过来的速度,还挺快的。你可知道,我现在待的地方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