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次谈话

吕月月:我在地安门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回了电话。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竟像追赶末班车似的冲向街头的这个电话亭,虽然我什么都明白了,但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仍觉似梦。在拨电话前我确实犹豫过是否要先向队里报告一下,但手指一触到电话的键钮,哆哆嗦嗦按下去的,却仍是这个刚刚呼叫我的号码。我想也许他是用一个公用电话在呼叫我,不能久等;我想他呼我一定是想跟我道一声别吧。他应该明白警方已布下罗网,如果我迟迟不回电话,他不会毫无戒备地久等!

我拨通了电话。听得出果然是个街边的公用电话,我按捺着剧烈的心跳,竭力平心静气地问:

“请问谁呼……”

“是我,月月。”

我心慌得无法出声。

“是我,月月。”

“你,你在哪儿?”

“离你不远。”

“你在哪儿?”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连着问他在哪儿。他准以为我也和我的同事一样,正在处心积虑地探寻着他的方位;他准以为我们会像哥伦比亚警察追捕大毒枭埃斯柯瓦尔那样,正开动各种仪器等待天空中出现他的声音。我料想他这几天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必是饥寒交迫,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可意外的是,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平稳,不带一丝急迫和焦虑,他说的话和他的口气都沉着得令人吃惊!

“月月,我要见你。”

“什么,你要见我?”

“对,我要见你!那天我们的话没有说完!”

“你在哪儿?你要在哪儿见我?”

“随你。”

他居然让我说地方,他居然让我定地方,他不会是要自首投诚吧?他的无畏和镇定给了我一种意外的震撼,一种莫名的征服,我立刻不像开始那么紧张了。我也以对等的沉着和不设防的姿态,说了一个看上去极为随意极为顺路的地点。

“我今天要去医院看一个病人,就在那医院的门口吧。”

我说了那医院的地址,提醒他出租车司机一般都知道那地方的。我告诉他医院的门口有一个在城里算得上非常幽静的街心花园,花园里有一片将将成林的小树……

事后我想,潘小伟如果有经验,如果有戒心,他应该拒绝这个地点,因为那树林里通常没人,四周易于埋伏,他一旦被围就找不到掩护,也无法脱身。可他毫不犹豫地说:

“好的!”

“你这就去吗?”我不能不怀疑地盯问一句。

“当然。”不过,他终于提出了一个君子协定式的条件:

“月月,我当然希望你只是一个人去。”

我反问:“你也是一个人吗?”

他说:“当然,我向你发誓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会是要我也发誓吧?”

“随你,你要我死,也可以。”

我说:“好……我也发誓。”

挂上电话以后,我足足地犹豫了几分钟,那是极痛苦的片刻,最后,我还是拨了队里的电话号码。队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六七声,没人接,我又拨了我自己的办公室,占线。不知为什么听着那嘟嘟的忙音,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拨队里电话时我心里乱极了,好像自己的良心和感情受到了难以抗拒的刺痛!我觉得我正在对一个我喜欢的也信任我的人进行着一场残酷的诱骗。如果这电话拨通了也许会使我抱愧一生,会使我一辈子灵魂不安!

我在电话亭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没再继续拨电话,鬼差神使地走出电话亭,叫住了一辆“面的”。

我一步跨出电话亭时同样全身都在震颤,因为这一步也许就标志着背叛,背叛了我自己的事业和同伴的鲜血,以及队长的爱护和母亲的期望,也许这一步就标志着我将要成为一个不忠不孝的孽子!

有一瞬间我甚至异想天开,我能不能说服潘小伟投案自首呢?可如果他为了我而真的向警方自首受缚坐进监狱的话,我又能拿什么去回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