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Prom Queen(第3/6页)

舞会在学校的草坪上进行,他并不总跟着她,却也没让她落单。他带着她跳舞,步法和她学的有一些不同,但很快他就让她忘记那些所谓的步法,那些左右旋转步、前进步,或者踌躇步。她任由他带自己旋转,跳出了那一小方地板。她记得鞋子的细跟踏在柔软潮湿的草地上,记得那种感觉——站在泥足深陷的边缘,然后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带走。

回程的时候,他像以往一样很少说话,最后还是Esther打破了沉默,“他们说你是为跳舞而生的,我以前还不相信。”

“别相信那些话。”他冷笑了一声,看上去不像是故意谦虚,“事实是,时间久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跳,但如果不跳舞,对许多人来说,我就一钱不值,比方说,你母亲。”

Esther有些生气,却又没办法全然否认,她父母,包括她自己,习惯于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贴标签:

A先生是会计师,一家声誉良好的事务所的合伙人,儿女成绩很好,很有希望考进常春藤联盟学校。综上所述,此人是“成功者”,可以在一起聊聊儿女教育、地产投资,或者全球经济形势。

B先生到美国之后一直不甚得志,无论是职业、头衔还是家庭住址都不能响亮而大方地说出口来。所以,B先生不幸成为“失败者”,偶尔见面也只能谈谈天气。

Esther不用仔细掂量,便知道Han的父亲就是个B先生,之所以她母亲会对Han加以青眼,不过就是因为他在全美最好的芭蕾舞学校学舞,因为一般的学生通常要参加两到三年的暑期班,才会被接受在秋季学期开始前参加入学考试,而他只上了一次暑期班就被正式录取,更因为身穿白衫黑裤,长相古典的卡拉曼洛夫斯基先生,手指梳过一头金发,曾经操着带些东欧口音的英语,当着许多学生家长的面说:“Han Yuan是个天才的舞者。”

这些念头让Esther心里很不舒服,她是个骄傲的人,相信自己不至于这样俗气。于是,她故作潇洒,问Han:“如果不跳舞,你今后想做什么?”

“做个厨师,开间小餐馆。”他回答。

她以为他又在捉弄自己,“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个庸俗势利的人。去你的吧。”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说出一句脏话。

而他只是摇头,说:“我从没这么想过。”

她转过头,看着路上纷乱变换的灯影映在他脸上,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别想当然。”

他翘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潘筱颖。”这句话说得不知所谓,却足够在她心里留下长久不灭的印象。

午夜时分,她回到自己房间里,舞会礼服被草地上的露水洇湿,裙摆和鞋子上沾着泥土和青草的碎屑。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有人在幽暗处贩卖禁药,有人在软饮料里掺进烈酒,许多颗心被交出去,许多个吻,许多人彻夜无眠。

那个夏天之后,Esther去读大学,然后又去考研究生院。而与此同时,Han也从舞蹈学校毕业了。

毕业演出上,他是《吉塞尔》里的阿尔伯特。演出终了,Esther去后台找他,当着许多人的面忘乎所以地吻了他。直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走过来,打断了他们。Esther不认识那个女人的面孔,但看到她手上的白手套便知道她是谁了,一个著名的芭蕾评论家,见舞者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副丝质手套,免得碰到他们汗湿的身体。评论家跟Han握手,祝贺他,发表在第二天报纸文艺版上的评论更是充满了褒扬的话,称赞他的动作“干净而不着痕迹”,说他“每一个两周空转之后的五位都做得几近完美”“尾声时的两脚腾跃相碰令人窒息”。Esther偷偷保存着那张剪报,每次回想起那场演出,都会觉得宛如梦境,却又欣欣然地沉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