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后一幕(第2/5页)

“嘘!”她冲他不耐烦地晃着铅笔,头都没抬。她的头发是灰褐色的,皮肤油亮,神态疲惫,那是睡得过晚,又以薯条为主食的缘故。吉勒姆等了片刻,想着需要多久她才能找到办法解决那些密如蛛网的数字,好让它们与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以及她旁边敞开口的现金盒里的钱币数相配。

“听着,”他催促道,“我是个警官——楼上有两个家伙正盯着你的钱。现在你能不能让我先用一下电话?”

“噢,天呐。”她疲倦地说着,第一次抬眼看了看他。她戴着眼镜,长相平庸。她既没有警惕起来,也没有受到触动。“我希望他们把钱都拿走。它们实在让我崩溃。”把账目推到一边后,她把小亭子的侧门打开,让吉勒姆挤进去。

“很不像样吧?”女孩咧开嘴笑了。她的声音挺有教养——吉勒姆想,可能是一名挣外快的伦敦大学生。他给克拉伦登酒店打了个电话,要找萨维奇先生。几乎同时,他便听到了史迈利的声音。

“他在这儿,”吉勒姆说,“一直都在这儿。肯定是多买了一张票,他就坐在正厅前排。曼德尔突然发现他一歪一扭地走在过道上。”

“一歪一扭?”

“没错,那不是蒙特。是另一个人,戴尔特。”

史迈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吉勒姆说:“乔治——你还在吧?”

“我恐怕没辙了,彼得。我们没有掌握指控弗雷的证据。让大家撤吧,他们今晚是找不到蒙特的了。现在第一幕结束了没有?”

“应该快到幕间休息了。”

“我二十分钟就到。牢牢看好艾尔萨——如果他们要走,让曼德尔去追踪戴尔特。你留守大厅,等到最后一幕演完,以防他们提前离场。”

吉勒姆放好听筒,转向那个女孩。“谢谢。”他边说边往她桌上放了4便士。她连忙将钱币拢在一块儿,使劲地按回他的掌心。

“行行好吧,”她说,“别给我添麻烦了。”

他走到外面的大街上,跟一名正在人行道上闲逛的便衣警察说话,然后飞身赶回,在第一幕落幕时与曼德尔会合。

艾尔萨与戴尔特并排坐着。他俩谈笑风生,戴尔特笑意盎然,艾尔萨容光焕发、与他一拍即合,就像是木偶被她的主人带来了生命。曼德尔入神地望着他们。她被戴尔特说的话逗得发笑,身子前倾,把手搭在他的臂上。他侧着头,跟她咬着耳朵,继而她又笑了起来。正当曼德尔观望的时候,剧院的灯光暗了,嘈杂的讲话声渐渐平息,观众们迅速地为第二幕调整好状态。

史迈利离开克拉伦登酒店,缓慢地沿着人行道走向剧院。现在想想,他意识到戴尔特的到来是合乎逻辑的,要是把蒙特派过来才是犯傻。他想知道究竟要多久艾尔萨和戴尔特才会发现,把她召唤过来的并非戴尔特,明信片也并非通过心腹信使寄送。他觉得,那一刻还是会挺有意思的。现在他企求的便是能跟艾尔萨·芬南再谈一次。

几分钟过后,他静悄悄地溜到了吉勒姆身旁的空位上。距离上次见戴尔特,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没有变。他带着江湖骗子的魅力,仍旧一副荒谬的浪漫相;依然是那具令人难忘的身板,这身板已经拖着走过了德国的废墟,毫不妥协,在穷凶极恶中获取满足,如同北方的神灵一样阴郁与敏捷。在俱乐部那晚,史迈利对他们撒了个谎;戴尔特确实是个不均衡的人,他的狡猾,他的自负,他的力量,他的理想——都比他的生命要强大,不因其亲身经历的缓和作用而衰减。他是一个所想所做都达到极致的人,没有耐性,不会让步。

当史迈利坐在漆黑的剧院,越过一拨拨毫无表情的面孔眺望戴尔特时,那晚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关于共担风险的记忆,关于掌控另一方生命时相互信任的记忆……有那么一瞬间,史迈利怀疑戴尔特已经看到了他,他能感觉戴尔特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在昏暗的光线中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