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喷泉咖啡(第4/4页)

“还是有点小运气的。”他评论道。“我讨厌坐火车。你是去剑桥圆场吗?你可以在威斯敏斯特放我下来,如何?”

他们出发后,曼德尔拿出一个破旧的青烟叶罐子,给自己卷了根香烟。但他正要往嘴里塞的时候改变了主意,转而把它递给史迈利,还用一个能喷出两吋蓝色火苗的优质打火机点上了火。“你看起来担心得要命。”曼德尔说道。

“没错。”

曼德尔暂缓了下才接茬:“那个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魔鬼唬到你了。”

他们继续行驶了四五哩后,史迈利把车停到了路边。他转脸对着曼德尔。

“要是我们开回威利斯顿,你会不会很不爽?”

“好主意。回去找她问问吧。”

他调转车头,慢慢地开回威利斯顿,回到了梅里代尔巷。他让曼德尔留在车上,自己一个人沿着熟悉的砾石小径走下去。

她打开门,一言不发地把他引到会客厅去。她还穿着上午的衣服,史迈利想知道早上他离开后她是如何消磨那段时间的。

她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会客厅?或者到楼上放着皮椅的卧室里?她该如何看待自己新近的守寡?她现在能否严肃对待这件事了?她是否在丧夫之后便秘密地处于一种情绪的亢奋中?她是否会看着镜中的自己,试图体会处境的变更,辨别自己脸上的惊恐,然后在没法哭出来的时候潸然泪下?

他俩都没有坐下来——两人都下意识避免重复上午的会面情状。

“我觉得有件事得问问你,芬南太太。非常抱歉,我又来打扰你了。”

“我看是关于那个电话的吧。早上传呼中心打过来的那个电话。”

“是的。”

“我就知道这会让你想不明白。一个失眠的人居然会要别人一早打电话过来。”她试图保持一种爽朗的语调。

“是啊。这确实挺奇怪的。你经常去剧院吗?”

“是的。两个星期就去一次。我是韦布里奇26戏剧俱乐部的成员。无论他们演什么,我都尽量去。每次演出的第一个星期二,他们都会自动给我留一个位置。通常,我先生在星期二都会工作得很晚。他从来没跟我一块儿去过,他只会去古典剧院。”

“但他喜欢布莱希特27,对吧?他在伦敦看柏林剧团28的演出时还是非常激动的。”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这种笑非常迷人,她的整张脸就跟小孩高兴时一样亮堂。

史迈利脑子里飞速闪过艾尔萨·芬南还是个孩子时的图景——一个瘦瘦高高、活泼机灵的野丫头,就跟乔治·桑29笔下的“法黛特”一样——既是一个女人,又是一个伶牙俐齿、谎言连篇的女孩。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巧言令色的少女30,孑然一身,抗争起来就跟猫一样。他还看到她在集中营里蜷作一团,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自保,打斗起来不留情面。从她这笑容中见到早年纯真的光芒,以及后来为了生存而斗争时的刚硬武器,这让人感觉悲哀。

“我想,这样解释那通电话还是比较傻的。”她说道。“我的记忆力很差——真的非常差。出门购物,忘记要去买什么东西。在电话里跟人约好了,放下电话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我让大伙儿周末过来,结果人家到了,我们却在外头。有时候,当我要去记住某件事,我就会给传呼中心打电话,让他们在约定时间的前几分钟给我提个醒。这就像是给某个人的手帕打个结记事,只不过这个结并不能自个儿给你打电话,对吧?”

史迈利凝视着她。他感觉喉头很干,在开口说话之前必须吞咽一下口水。

“那这个电话打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芬南太太?”

那迷人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好了。我可是一点儿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