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艾尔萨·芬南(第2/4页)

“你就是那个跟我先生面谈的人,”她说道,“关于忠诚什么的。”她带他来到简陋阴暗的会客厅。这里没有生火。史迈利一下子便感到难受了。对谁忠诚,对什么忠诚啊。她听起来倒也不像在发怒。他是个压迫者,而她则接受压迫。

“你先生给我的印象特别好。他会被证明是清白的。”

“清白?哪方面的清白?”

“当时有一个案件,证据并不充分,需要进一步调查——有一封匿名信——这活儿派到了我头上。”他顿了顿,满心忧虑地看着她。“你遭受了丧夫之痛,芬南太太……你肯定很累了。你晚上都没能睡个好觉……”

她没有回应他的同情:“谢谢,但我恐怕今晚也睡不了了。睡眠并不是我能享受的奢侈品。”她自嘲地往下看了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身板。“每天这身子都要跟我一块儿忍受二十几个小时。我们其实已经比很多人活得久了。

“至于说遭受了丧夫之痛,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要知道,史迈利先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除了一支牙刷,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不太习惯拥有些什么,即便结婚已经八年了,还是老样子。再说,我也有过这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经历。”

她冲着他摆了摆脑袋,示意他可以坐下来,她还用一个古怪过时的动作把裙子拢到身下,坐到了他的对面。会客厅里非常冷。史迈利琢磨着是否应该开口说话;他不敢直视她,而是躲躲闪闪地窥视前方,一个劲儿地想搞懂艾尔萨·芬南这张疲劳困顿、饱经沧桑的脸上隐含了什么意思。时间似乎过了很久,然后她又开口了。

“你说他给你的印象挺好的。但你很显然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虽然我还没有看到你先生的遗书,但我已经听说他写了些什么内容。”史迈利皮肤松弛的脸这会儿满是诚恳地朝着她了。“这实在非常没有道理。我实际上已经告诉他……我们不会再纠缠这件事了。”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还能说什么呢:“把你先生给害死了,我真的很抱歉,芬南太太,但我只不过是在做自己的本分工作。(天呐,这是对谁做的本分工作啊?)他二十四年前在牛津加入共产党,他近来所受的提拔让他能够接触更高级的机密信息。一些爱管闲事的人给我们写了一封匿名信,我们没别的选择,只能去着手调查。而这个调查导致你先生产生抑郁情绪,最后引发了自杀。”这些话他一句也没说。

“这就是一场游戏,”她突然开口了,“一个平衡意识形态的愚蠢把戏;这跟他或者别的人都没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就非要搅和到我们头上来呢?回你的白厅24去,多找几个间谍,从头再搞呗。”她停了下来,除了深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再无别的情感流露出来。“这是折磨你的一个老毛病,史迈利先生。”她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继续说下去。“而我呢,这样的受害者见过很多。思想跟肉体分开;思考东西不联系实际,光是统治着自己的文件世界,然后冷血地用这些文件毁掉别人。不过,有时候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之间的纷争还没有结束;这些文件自己长出了头,长出了胳膊和腿,这时候可就糟糕了,对吧?那些名字本身不但有家庭,有自己的记录,还有动机去解释那些可悲可叹的档案和子虚乌有的罪名。真要等到那一刻来临,我会为你感到难过的。”她又停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就跟国家和人民的关系一样。国家也是个梦,象征空无一物,它就是一个虚空,一个没有躯壳的思想,一个跟天上云朵在玩耍的游戏。但国家挑起战争,囚禁人民,没错吧?在各种教条里做着美梦——多么齐整啊!我先生跟我现在可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是吧?”她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口音这会儿更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