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页)

他的思想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遥远的以都买沙漠地的一个小村庄以略。他记得他那通晓魔法的叔父正是这样诱杀豺狗、兔子或是鹧鸪的。他的叔父总是趴在地上,两只火热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准猎物,口中发出既是乞求、又是命令的嘘嘘声:过来……过来……走过来……于是那只飞鸟或者走兽立刻就昏眩了,开始垂着头、喘着气,一步步对着那张嘘嘘召唤的嘴爬过来。

犹大嘴中发出嘘嘘的哨音,开始时轻柔、温和,但一下子变得高亢、激越、充满了威胁意味。马利亚的儿子本来已经躺下预备睡觉,吓得一翻身坐起来。是什么人在我身旁?谁在嘘嘘地吹哨子?他闻见空气里有一股从愤怒的野兽身上发出的气味;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犹大兄弟,是你吗?”他平和地问。

“把人钉上十字架的刽子手!”黑暗中的那个人咆哮着说,怒气冲冲地用脚跺着地面。

“犹大兄弟,”年轻人又叫了对方一声,“把别人钉上十字架的人比自己被钉上十字架受的痛苦更大。”

红胡子腾身跳出来,把身体一扭,面对面地蹲在马利亚的儿子前边。

“我已经向奋锐党的弟兄们宣了誓,也向那个被处死的殉道者的母亲宣了誓,一定要把你处死。欢迎你,做十字架的木匠。我吹了几声口哨你就走来了。”

他跳起来,闩上门,然后回到自己的角落,蜷身倚在墙角,脸对着马利亚的儿子。

“听见我说的没有?告诉你,我可不给你时间听你号丧。准备好吧!”

“我准备好了。”

“不用喊叫。快着点!我要趁天亮以前离开这里。”

“我很高兴见到你,犹大兄弟。我已经准备好了。召唤我来的不是你,是上帝——所以我就来了。上帝的无限仁慈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你来得正是时候,犹大兄弟。今天晚上我把心里的负担都已甩掉,罪孽全都洗净,我可以把自己呈献给上帝了。我已经厌倦了再同他搏斗,厌倦了再活下去。我把脖子给你,犹大,动手吧。”

铁匠呻吟了一声,皱紧眉头。他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是的,他非常厌恶碰到这样自愿伸出来的脖子,像一只小羊羔似的。他要的是抗拒,是拼搏角斗,最后谁把谁杀死,都是真正男子汉热血沸腾互相厮打之后的自然结果,是你死我活的一场拼杀的应得的报酬。

马利亚的儿子等待着,伸出了脖子。但是铁匠却伸出一只巨掌,把他推得远远的。

“你为什么不反抗?”他吼叫着说。“你还是不是个人?站起来跟我打一架。”

“我不想反抗,犹大兄弟。我为什么要反抗?你要的也是我要的,无疑也是上帝所要的——所以他才把所有的棋子摆得这么好。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动身到修道院来,你恰好也在同一时刻动身;我到了这里心灵就被洗净——为死作好了准备;你拿着刀蹲在墙角准备杀人;门开了,我走进来……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征候呢?犹大,我的兄弟?”

铁匠什么也没有说。他怀着一团怒火嚼着自己的胡子,热血急速地在体内流动,一阵阵冲到头上来,冲上来的时候把脑子烧得通红,流下去的时候又叫他的面孔变得煞白。

“你为什么要钉制十字架?”最后他大声咆哮起来。

年轻人低下头。这是他的秘密——他怎能泄露呢?即使他说出来,铁匠又怎能相信呢?上帝叫他做的那些梦;他独自一人时听到的那些声音;还有抓进他头颅里、想把他提升到空中的利爪。他曾一直抵拒着,不愿跟他走——这一切犹大又怎能理解。他抓住罪恶,精疲力竭地紧紧抓住;那是把他牵系在人世间的唯一方法。

“我不能向你解释,我的兄弟犹大。你要原谅我。”他甚感歉疚地说。“我真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