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9页)

没有答话。儿子在父亲身边跪下,可是手并没有往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煮鱼锅里伸。

老西庇太有些胆怯地转过头去看了看他。他对自己这个脾气乖张、动不动就闷头不语的儿子了解得一清二楚。有时他很怕他。“你不饿吗?”他问,“干吗绷着脸?这回又跟谁打架了?”

“跟上帝跟魔鬼跟人!”雅各怒气冲冲地说。“我不饿!”

哼,他来是故意不叫我吃好这顿饭,西庇太心里想,但是他尽量控制着自己,没有发脾气。他想转换一个话题。“咳,你这无赖。”他拍了拍儿子的膝头说,“你在路上跟什么人聊天了?”

雅各抖动了一下。“这么一说,咱们这里也出了奸细了?是谁告诉你我跟人聊天了?……我跟谁也没聊天!”

他站起身,走到湖边,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洗了洗身上的泥。他走回来,看到这伙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又冒起火来。“你们又吃又喝,可是拿撒勒城里却有人为你们被钉上十字架。”

他不愿意再看到这些人,拔脚向村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咕噜着。

老西庇太看着儿子越来越远的背影,摇了摇头说:“我的两个儿子是肉里的两根刺。一个太软弱,太虔诚;另一个性子太拗,走到哪儿都跟人打架。真是两根肉里的刺啊……他俩哪个也没有长成真正的男子汉。软了一点,脾气拗了一点,有时候心肠太好,有时候像疯狗似的乱咬人,一半魔鬼,一半天使——一句话,都不成材。”

他叹了口气,为了压住心头的怒气,抓起一条金鳃鱼大嚼起来。“感谢上帝,咱们还有金鳃鱼,”他说,“我们有出产这种鱼的湖水,也有创造湖水的上帝。”

“你要是这么说,那老约拿该说什么呢?”渔民中那位老人说。“这个可怜的老头每天晚上坐在一块石头上,脸朝着耶路撒冷落泪,哭他的儿子安德烈。安德烈是那种有神眼的人,据说他认出一位先知,就跟着先知离家走了。他跟随先知到处游荡,只吃蝗虫和蜂蜜,把人抓住放在约旦河水里浸,为的是洗清人们身上的罪恶。”

“可是我们知道的是,养儿子是为了叫家业繁荣啊,”西庇太说,“把那个葫芦递给我,孩子们,里面还有点儿酒,是不是?我得喝一口提提精神。”

他们听见湖边石头上响起沉重的、缓慢的脚步声,好像一只发怒的巨兽正一步步走来。老西庇太回过头去。

“欢迎你,约拿,你这老好人。”他喊道。他抹了一下洒上酒的胡子,恭敬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约拿。“我和我的伙计刚刚美餐了一顿金鳃鱼。来吧,你也尝两条,再跟我们说说你儿子圣安德烈有什么消息。”

老渔夫约拿走到他们前面:短粗身材,赤脚,眼睛迷蒙浑浊,一颗栲栳的大脑袋披着鬈曲的白发,全身皮肤像是片片鱼鳞。他探过身子,把面前的人一一打量了一过,像是在寻找一个人。

“你在找谁呢,约拿老爹?”西庇太问。“你是不是太累,说不出话来了?”

西庇太上下看了看他,看了看他的赤脚、他的白胡须、他的沾满鱼刺的海草的乱蓬蓬的头发、他的像鱼唇一样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的绽裂的嘴唇。西庇太很想笑,但突然他被一阵恐惧攫住:他的脑子里产生了猜疑,一种颇有些可笑的猜疑。他伸出两只手,好像要拦住老约拿不叫他走近似的。

“你倒是说话啊!你会不会就是先知约拿(1)呀?”西庇太跳起来大喊。“你跟我们一起这么长时间,就一直不叫我们知道你的真实面目?请你看在以色列上帝面上,开口讲讲吧!过去我听修道院院长讲过先知约拿的事。他被鲨鱼吞掉,后来又被吐出来,重新回到人世。院长告诉我们约拿的模样跟你一样:海草缠着头发和上身,初生的小螃蟹在胡子里爬进爬出。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约拿。我敢打赌,要是你让我摸摸你的胡子,我准能摸出螃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