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9页)

凯特不由自主地觉得受到了侮辱,尽管她知道这样想有点不近人情。

她默不作声地把钥匙交了出来。

“谢谢,”他魂不守舍地对她说,然后又加了句,“嗯,谢谢。”——不常说的那声“嗯”稍稍缓和了他的语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苍白,精疲力竭,突然显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态。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他说,“但待在这儿的三年里我过得真的不容易,寂寞孤独,困惑迷茫。所有人都表现得好像身在美国是一种恩赐,但我觉得算不上百分百的恩赐。美国人说的话很容易误导人。他们看起来热情友好,一上来就直呼大名。他们看起来不拘小节,随和率性。然后他们却会挂掉电话。我真弄不懂他们!”

他和凯特面对面站着,相距至多一英尺。两人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凯特都能看见他髭须上反射的微不可察的金色闪光,以及糅杂在他幽蓝双眼中的细小棕色斑点。

“或许,这也是语言的一部分,”他说,“我认识单词,但我还是没学会随心所欲地运用这种语言。当我仅仅是对着你说话时,没有一个专门的词用来指称‘你’。英语中只有唯一的一个‘you’,所以当我对一个陌生人说话时,我也只能用同样的这个‘you’。我没法表达出我的亲昵。我在这里思乡得厉害,但我觉得要是现在回到自己的国家,我又会反过来思念这里。我已经没有故乡可以回去了——无亲无故,工作也没了,我的朋友三年来都过着自己的日子。我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所以只能假装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只能假装一切都……你怎么说来着?倍儿棒。”

凯特想起父亲几个星期前的那次袒露心扉,他向她诉说这么多年来自己是如何备尝艰辛。男人似乎只是过于迷信某种观念,即认为他们应当将痛苦深埋心底,好像承认痛苦是件丢人的事情。

她伸出手,摸着皮奥特尔的手臂,然而他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我打赌你连早饭都没吃吧。”她对他说,除了这话她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就是!你肯定饿死了。我来给你弄点东西吃吧。”

“我不想吃。”他说。

在教堂里,她以为他不管不顾地把婚礼进行到底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他……嗯,有那么点儿喜欢她。然而现在他却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他似乎都毫不在意她就站在那,和他靠得那么近,手摸着他的臂膀。“我只想找回老鼠。”他说。

凯特垂下她的手。

“我倒是希望小偷就是邦妮,”他说,“这样她就能告诉我们它们在哪儿了。”

凯特说:“相信我,皮奥特尔,不是邦妮。邦妮不过是个跟屁虫!她只是对爱德华·明茨有那么点着迷或别的之类的,所以当爱德华说他是素食……”

她停住了。皮奥特尔还是没朝她看,或者甚至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哦,”她说,“是爱德华。”

他唰一下朝她看过来。

“爱德华知道实验室的位置,”她说,“他跟着邦妮去过实验室,就是邦妮给父亲送午饭那次。他当时肯定是站在她边上,看着她按组合密码的。”

皮奥特尔一直把钥匙握在左手,现在他突然把它们抛上空中,又一把接住,然后走出了厨房。

凯特叫道:“皮奥特尔?”

等她来到平台时,他已经在一楼楼梯上走到一半了。“你去哪儿?”她趴在栏杆上冲他喊道,“等你吃了午饭再说啊,然后给侦探打个电话,你说呢?你觉得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然后她只听到他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走下楼梯的声音。

她应该硬要他带着她一起去的。她应该追上他,二话不说跳进车里。或许,她是因为内心受伤才没这么做。自从婚礼之后他一直对她恶语相加,就好像他觉得既然两人已经结了婚,他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是她帮他找到了那几把愚蠢的钥匙,也没注意到她好心好意主动说要给他弄点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