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

小学的时候,心理医生都会尝试把我暴虐的情绪导向正轨。比如我喜欢用剪刀剪东西。黛安阿姨买了像门帘那种又重又便宜的布料,我拿着陈旧的剪刀,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剪:恨死你恨死你恨死你。剪开的瞬间,布料轻声呻吟,当我剪到拇指发疼,后背因为弓太久而酸痛,然后剪剪剪,布终于在我手上裂成两半,像幕布一样拉开,多完美的一刻,可是然后呢?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写照:之前我好像在埋头锯东西,等终于锯开了,却再次发现只有我孤单地待在我小小的房子里,没有家人、没有工作,手上拿着两块布,茫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班恩说谎。我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真相摆在眼前,不容我否认。不过是高中时的女友,为什么要说谎?我的思绪好比困在阁楼里的小鸟,来回追逐。说不定班恩说的是实话,那张纸条不是黛安卓写给他的,只是一张被我们家其中一人偶然捡回来的纸条。嘿,搞不好是蜜雪,她可能看到哪个高年级男生乱丢,就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变成她勒索的重要依据。

不过说不定班恩真的认识黛安卓,而且深爱着她,但她却已经死了,所以他的口风才会那么紧。

就在杀死我们全家的那一晚,他也杀了黛安卓,一起献祭给魔鬼,她的尸骨就埋在堪萨斯一望无际的农场里。我害怕的那个班恩又回来了:我眼前闪过熊熊的营火,酒在瓶里晃荡,黛安卓跟纪念册上的照片一模一样,笑起来时瀑布似的卷发也跟着颤动,她眼睛闭着,或许是在哼歌,营火把她的脸映成橘色;班恩就站在她后面,轻轻地把铲子举起来,眼睛盯着她的后脑勺……

话说那些跟他一起胡作非为的人到哪里去了?当初邀他加入的那群面无血色、眼睛黑亮的少年,他们人呢?我已经把跟案情相关的资料细节全都读过。警方从没找到任何一个跟班恩一起搞破坏的少年。班恩被捕后,金纳吉镇那些披头散发、抽烟的混混全都回归到邻家男孩的身份。转变得还真是轻而易举啊!两个二十岁出头的混混出庭做证,说班恩在案发当天出现在他们聚会的废弃仓库,当时有人弹起了圣诞歌曲,班恩立刻像魔鬼一样厉声尖叫。他们声称亲耳听到班恩自己说要献祭撒旦,还说他和一个叫崔伊·堤百诺的大男生一起离开,听说崔伊会肢解牛来祭献撒旦。至于崔伊·堤百诺则声称自己跟班恩不熟。此外,崔伊有不在场证明,他父亲葛雷格·堤百诺替他做证,说他案发当晚都待在家里,而他家在沃米戈市,距离案发现场一百多公里。

所以说不定班恩是寂寞到发疯了,但也说不定他是清白的。我的思绪又像小鸟在阁楼里四处冲撞。砰。哐。羽毛纷飞。

我在沙发上不知坐了几个小时,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却又无计可施。就在这时,我听到邮差沉重的脚步声。往年过圣诞节,我妈总会要我们烤饼干给邮差先生吃,但现在每周来送信的邮差先生(或邮差小姐)都不一样。我也没有饼干可以招待他们。

我收到三封信:一封问我要不要办信用卡;一封账单,但收件人是住在离我十万八千里远的马特;最后一封的信封像是脏兮兮的衣服,柔软且有褶子,二手的。信封上某人的姓名和地址被马克笔涂掉,我的地址则挤在下面的小角落。丽比·天小姐收。

是我爸寄来的。

我跑上楼,坐在床边读信。接着,一如我每次紧张的时候一样,我把自己塞进洞里,也就是床铺和床边桌之间的缝隙,背贴着墙壁而坐。我拆开肮脏的信封,抽出娘娘腔的信纸,周围镶着一圈玫瑰,玫瑰中间爬满了我爸的字迹:那么小,那么乱,棱角分明,好像上百只蜘蛛飘落信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