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3/6页)

我在这条往西行的小路上减速慢行,一路往金纳吉镇的郊区开去。金纳吉镇从来就不是什么繁华的城镇,放眼望去大多是挣扎求生的农舍、几户在石油热时期盲目兴建的胶合板住宅。眼前的金纳吉镇更潦倒了。监狱事业没能拯救这个市镇。街道两旁林立着当铺和不堪一击的房舍,不到十年就已经摇摇欲坠,凌乱的院子中间站着一脸震惊的孩子,满地垃圾,包括食品包装、吸管、烟屁股等;不知道是谁将吃完的整套外带餐盒——有塑料叉子、塑料杯、塑料盒——丢弃在人行道边缘;一旁的下水沟盖上四散着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就连路旁的树都是一派凄凉,又秃又矮,花朵执意不肯开。在这片街区的尽头,一对身材矮胖的年轻恋人坐在冰激凌连锁店“冰雪皇后”的长椅上,在冷冽的空气中望着车流,好像在观看电视节目一样。附近的电线杆上,一张分辨率很低、面无笑容的少女照片在风中翻飞,她在2007年10月失踪。过了两条街,我原本以为又看到同一张寻人启事,没想到这次失踪的是另一个小女孩,从2008年6月开始就没了消息。两个小女孩都很邋遢、乖戾,这就是为什么她们没有莉赛特那样的待遇。我在心中默记:一定要去拍一张笑容甜美的照片,以防哪天失踪没人理。

再往前开几分钟,监狱突然出现在一块被太阳烤焦的空地上。

没有我想象中的壮观,虽然我只想象过几次。这栋监狱的外观就像一般的郊区房子,占地面积很大,可能会被误认成哪家冰箱公司的区域服务处或是某家电信公司的总部,差别只在监狱的围墙上设有一圈一圈的铁丝网,螺旋的形状让我想到电话线——班恩和妈老是为了它争执不休,而我们一家人更是常被那条电话线绊倒。因为那条该死的电话线,黛比手腕上被烫出一块星形伤痕。我故意咳了一声,只为了听到一点声音。

我驶进停车场。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开了一个小时,沥青铺成的道路开起来格外顺畅。停妥后,我坐在车上发呆,车子因为开了这么久而呼哧不止。监狱的围墙内传出耳语和喧嚣,放风时间到了。伏特加下肚,像被针扎了一下。我嚼着快嚼不动的薄荷口香糖,一下,两下,然后把口香糖吐在三明治的包装纸上,感觉耳朵因为喝了酒而发烫。我把手伸进毛衣里,解开胸罩,感觉胸部“咻”地往下掉,又大,又垂,像狗的折耳,搭配车窗外面杀人犯投篮的声响。这是莱尔给我的建议,他说得结结巴巴的,遣词用字分外小心:你只有一次过金属探测器的机会,跟机场安检不一样,没办法作弊,所以你最好把所有金属物品都留在车上;嗯……包括……包括你们那……呃……那……我想是叫钢圈吧?就是在胸罩上的那个。可能会害你探监不成。

好吧。我把胸罩塞在车内的杂物箱里,让我的胸部到处乱晃。

进入监狱后,警卫倒是都彬彬有礼,似乎看过很多礼仪教学录像带:是的,小姐,这边请。他们的目光接触如蜻蜓点水,我可以从他们眼中看到我的形象:可疑分子。搜身。盘问。可以了,小姐。然后除了等候还是等候。我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门,门开了又关,开了又关,每道门的大小不一,俨然是一座铁门乐园。地板散发着漂白粉的味道,空气中则飘着牛肉和潮湿的气味。食堂一定就在附近。我感到一阵晕眩,怀旧之情袭来:我想起学校的营养午餐,大胸脯的妇人在水蒸气中对着收款机大喊“免费午餐”,我们几个天家的孩子就去拿酸奶料理和常温牛奶回来。

看来班恩还挺会挑时间的:堪萨斯州的死刑一会儿废除、一会儿执行,案发当时,死刑正缓期执行(想到这里,我对自己新的说辞感到不悦,我竟然用“案发当时”,而不是“班恩杀人的时候”)。班恩被处以终身监禁,但至少我可没害他丢了小命。我在铁门如潜水艇舱门般光滑的会客室外站了好一阵子。“小事一桩,做就对了!小事一桩,做就对了!”这是黛安阿姨的口头禅。我不能再想这些家庭琐事了。拘谨的金发警卫就在我身边,他话不多,暗示我:你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