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比·天/现在(第3/5页)

终于,我开到了芭芭拉·艾歇尔的家。那是一间不起眼的民宅,原本的灰泥外墙上面涂了一层苹果绿的油漆,整体看来还算体面;四处挂了许多风铃,给人平静的感觉。她打开门,后退一步,好像被我吓到似的。她还是跟照片上一样留着一头短发,刺刺的、灰灰的;脖子上挂着一副眼镜,链子是用珠子串的,很多上了年纪的女人可能会认为“很时髦”。她差不多五十岁,脸颊瘦削,黑色眼睛暴凸,但目光锐利。

“哦,嗨,丽比!”她倒抽一口气,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不知道哪根肋骨硌到我的左胸。我闻到她身上有广藿香和毛线的味道。“请进,请进。”一头小獒犬在瓷砖上啪哒啪哒地一路朝我奔来,开心地对着我吠叫。时钟敲了几下。

“啊,希望你不讨厌狗,我们家这一只很贴心。”她看着小獒犬在我脚边跳上跳下。我讨厌狗,包括贴心的小狗。我双手举高,表明没有要摸它的意思。“维尼,乖,让客人先进来。”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那条狗。什么维尼,听了更讨人厌了。

她带我到客厅坐下来。椅子、沙发、地毯、枕头、帘幔,令整间客厅显得很拥挤,而且所有摆件都圆圆胖胖的,摆件上面则有更多装饰细节。她在客厅进进出出,而且不停转头问我话,光是问我要喝什么就问了两次。不知道哪里来的第六感告诉我:她一定会逼我尝试喝起来像泥巴的健康饮品,譬如牛蒡养生茶或不老茉莉水果奶昔,所以我请她给我一杯水就好。我环顾室内,没看到酒瓶,但我猜她一定有嗑药的习惯。这女人一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模样。乒!砰!我竖起白旗投降。

她端了一盘三明治到客厅,两个人一起享用。我的水杯里都是冰块,两三口就喝完了。

“那么,丽比,班恩最近好吗?”她终于坐了下来,开口就问。她把餐盘放在身边,方便快速撤收。

“嗯,我不知道,没跟他联络。”

她好像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只顾聆听自己内心的那台广播,大概是在播放轻爵士乐。

“丽比,你看我的外表就知道,我对这整件事感到非常内疚。不过我的书是在定罪之后才出版,对整个案情影响不大。”她一股脑儿说个不停。“但是我的确太仓促就下定论了。没办法,那个年代嘛。你那时候还太小,我想你大概记不得了,但那时候可是20世纪80年代呀,大家都在热议撒旦。”

“撒旦?”我正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一直叫我的名字,八成是那种自来熟的女人。

“那时不管警方也好、执法机构也好、精神医学界也好,大家动不动就怀疑谁谁谁在搞魔鬼崇拜,这个话题在当时……很热门。”她上半身往前凑,耳环跳上跳下,不停地搓揉双手。“社会上普遍相信这些撒旦迷之间有联系渠道,认为撒旦崇拜是很常见的事。一个年轻人开始行为异常,表示他是撒旦迷;或是小朋友从幼儿园回家后、身上有奇怪的擦伤或讲出奇怪的话,表示他的老师是撒旦迷。你还记不记得麦克马丁幼儿园性侵案[2]?那些可怜的幼儿园老师,在洗刷冤屈之前可是吃了好几年的苦呢。凡事只要跟撒旦扯上关系就会舆论哗然,我也在那边跟着人家瞎起哄。唉,丽比,我们那时有好多问题根本没弄清楚。”

小獒犬一路嗅到我脚边,我整个人僵硬起来,眼巴巴地希望芭芭拉可以把它赶走,无奈她一双眼睛直盯着悬吊的彩色玻璃向日葵,完全没理我。

“而且,我的说法大家都埋单啊,”芭芭拉继续说,“丽比,我花了十年才认清事实,承认自己当年忽略了许多跟班恩撒旦崇拜相悖的说法。天啊,那么明显的漏洞,我竟然这样视而不见。”

“比如?”

“……比如你根本就是受人教唆,你的证词根本不足信;比如那些派给你的心理医生,美其名曰向你‘问话’,说难听一点其实是帮你‘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