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暴力孤独(4)(第2/4页)

「Well--」大学生耸耸肩,他决定这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妇人,没有经由教育对事物有客观查验与证明的能力。他心裡虽然充满同情,但是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继续做无意义的辩论

了。但是,他也不愿意草率离去。他基於对自己一贯做事认真的训练,觉得不能因為情绪而动摇。「出发於情绪好恶的离去,不应该是一个理性社会的知识分子所应有的行為。」他这样告诫自己。

这个大学生自己在那边想着,有很好的思辨,但不要忘了,妇人明月正在一旁滴血。

大学生因此决定替妇人明月招揽一部计程车,并且指示司机,把妇人送到城市的警察总局去报案。

以下的情节都是报纸上登出来的真实事件,包皮括妇人明月上了计程车之后,司机发现她手在流血,就一直骂她把后座的椅垫弄脏了。我看到这则新闻时,觉得台湾已经变得很奇怪了,人们好像不知道什麼是悲悯?有时候悲悯是一种煽动,為了一个不相关的领袖死亡,可以哭得一塌糊涂,但对於眼前的人的死亡却没有什麼感觉。

人类的荒谬

计程车司机是一个坏脾气的人。他发现妇人手上流的血弄脏了后座的椅垫便十分愤怒,频频回头责骂妇人。

「太没有道德了。」他说。

「这一整个城市都太没有道德了。」

「这样下去这个社会还有什麼希望呢?」

「你看,他妈的X!红灯也闯!」

这四句是司机的话。让我想到,有时候荒谬得到合理化之后,就无法检查其荒谬。

我经常观察社会裡道德的曖昧现象,就像小说裡的这位司机,他可能平常会捐钱给慈善单位,可是当他遇到妇人明月时的反应却是这样子。这是人的荒谬,我们自己也会出现这种两极化、不统一的反应。absurd这个字,在西方存在主义裡经常被提出来,也就是所谓的荒谬,因為人的行為经常无法统一,荒谬指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行為与下一分鐘的行為无法连接的关系。

可是,过去我们受的教育经常以為人性是统一的,所以文天祥写〈正气歌〉,他就不可能发生这些事情。然而,现代的美学思想已经开始认為,人是许多分裂状态的不完整的统一,他可能是两极的。卡繆写《异乡人》用的是巴黎发生的凶杀案件,為了让这个开槍打死阿拉伯人的法国青年变成十恶不赦,开始搜集生命的罪状,包皮括他在母亲死时没有掉泪,隔日还跟女友出去玩、发生关系等。注意,这是先有结论,才开始搜集证据;所以存在主义说,存在先於本质,不应该先对人的本质下定论之后,再去搜罗存在的状态,存在的本身应该是观察的起点,即使荒谬,都应该去观察,而不能将其排斥除外。

人性本来就有荒谬性,人性荒谬现实的两极性描写,大概是训练自己观察事物的方法。你可以试试看,在一个事件发生时,你会不会和大家一起眾口纷紜地去发言?例如新闻报导某甲涉嫌性騷扰,有许多人指着电视就说:「你看,我早就知道,他长的就是这个样子。」

「绝对就是他,一副就是老色狼相!」但是,最后侦察的结果,性騷扰的人不是某甲,大家立刻又改口。

如果你可以细心地去观察,会发现很多暴力是来自社会大眾的「眾口鑠金」,这句成语是说,当每一张嘴巴都讲同样一句话,其力量足以把金子鎔化,力量如此之大!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曾经参与其中。

我们经常用不同的暴力形式待人,打骂是最容易发现的暴力,但有时候我们对人的嘲讽是暴力、对人的冷漠是暴力,有时候‥‥母亲对孩子的爱也是暴力;你可以看张爱玲的一部小说《金锁记》,看那个母亲对她最爱的孩子长白所做的事,真是耸动,為了不让儿子出去玩女人或是做别的她不喜欢的事,她教他抽鸦片,让他留在身边。她觉得这是爱,如果你告诉她,这是暴力,她一定哭倒在地,她会说她这麼爱孩子,还準备把所有的遗產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