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冻里的牙签(第3/6页)

“嗯,是啊,谢谢你。”他说道。

返回西风的途中,亚当斯夫人在后车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克里斯一直安慰我,告诉我今天没有那么糟糕:“瞧,凯特,我们总赶上人们最难过的时刻。如果有人想要买新房、买新车,他一定会亲自去挑选。但是人们能从我们这里买到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我们不但收他们的钱,还把他们的挚爱带走,没有人想要这样。”我感觉心情好些了。

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五点,西风的两台火化炉每天要处理六具尸体(每台各三具)。赶上高峰期,一周可以火化36具。而每次“上门服务”至少需要45分钟,如果服务地点在海湾大桥的另一头,花的时间就更长。理论上,克里斯和我应该天天在外面奔波。克里斯确实经常往外跑,主要是想躲着麦克,不然就得给他跑腿,取个死亡证明或者到邮局办事什么的。我基本都待在火化间,一心一意地火化尸体。现在很少有人选择在家临终,因此大多数敛收尸体的情况不用两个人出面。

把医院作为临终场所其实是一个相对新的理念。19世纪,只有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才会在医院死去。鉴于此,人们都愿意在亲友的陪伴下,于家中撒手人寰。到了20世纪初,仍有85%的美国人选择在家中离开人世。

直到20世纪30年代,“医学化死亡”的概念才出现。医院数量不断扩大,把人们从可怕的死亡场景中解脱出来。过去,宗教人士为临终之人送行,并引导亲属走出悲痛,如今则由医生陪伴病人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医学解决生死问题,与能否上天堂无关。医院把死亡卫生化、规范化。在医学专家看来,公众并不适合参与其中,因为——借用死亡历史学家菲利普·阿雷兹的话来说——死亡是“一副令人作呕的景象”。于是,人们把“弥漫着尿骚、汗液和腐败等混合气味,床单上沾满污秽”的房间视为禁忌,坚决不踏进去一步。而医院正是在不冒犯生者的前提下,允许死亡回归它的本来面目。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暗示我们,如果暑假期间没有完成规定的志愿服务时数,我们就上不了大学,找不到工作,最后只能以失败者的身份孤独终老。于是高一那年的暑假,我决定去火奴鲁鲁市中心的“女王医院”当志愿者。我不吸毒,成绩也不错,工作人员核实信息之后,拿给我一件丑陋的亮黄色polo衫和一个名牌,让我去志愿者办公室报到。

你可以选择医院里的两个部门进行志愿服务,每周轮换一次。礼品部和妇产科都是大热门,但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可不想跟写有“早日康复”字样的气球和吱哇乱叫的婴儿待在一起,不然整个暑假都会陷入一种让人倒胃口的伤感情怀。我的第一选择是重症加强护理病房(ICU)的前台,幻想着护士给伤员擦拭额头的柔情一幕——就是二战中经常出现的那类画面。

然而ICU远没我想象的刺激。他们才不会让前台一名高中生加入到抢救病人的行列。于是,我只得坐在那里,看着心急如焚的家属在等候室里进进出出,不是去上厕所,就是去给咖啡续杯,我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我的第二个选择就明智多了。物流部的工作很丰富,例如把邮件和备忘录发往各个病房,帮刚出院的老奶奶推轮椅。除此以外,物流部还负责把逾期未领的尸体转移到地下室的太平间。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部门里的正式员工不太理解我这种热情,但只要出现“黑色指令”,有尸体需要转移时,他们都会很大度地叫我过来。

现在回想起来,这家医院实在是不可思议——“没问题,虽然你只有15岁,但我们同意你搬尸体。”我不敢相信他们会让小志愿者做这种事。不过我后来一想,他们一开始确实不太情愿,但经不住我的百般哀求,最后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