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声音(第4/5页)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痴迷于死亡,仪式行为也悄然而止,而且再也没梦到过小孩坠楼的场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儿,我拒绝承认死亡对我产生的影响。每当我情绪低落,忧伤随之而来时,我都严格抑制自己的情感,并为内心的脆弱而大为恼火。我无情地痛骂自己:你过得比谁都好,既没挨过饿,又没挨过打,双亲还健在;和别人的痛苦比起来,你的根本不值得一提,你分明就是一头叽叽歪歪、无足轻重的母牛。

我有时会想,如果能直接认识死神,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也许我会坐在他身边,和他握握手。他也许会说,他是我的亲密伴侣,我的一言一行都将听命于他,并提醒我:“你早晚得去喂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

那么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好女孩,为何要在西风这种阴森的火葬场工作呢?那是因为我想对八岁时候的自己做出补偿。由于恐惧,那个小女孩彻夜不敢入眠,蜷缩在好几床被子下面,坚信只要不被死神看见,死神就不会把她带走。

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让其他孩子尽早了解死亡,免得他们像我一样,第一次接触死亡时心灵惨遭重创。计划很简单,我要建一所优雅精致的殡仪馆,时髦,但仍带有一些古典韵味,名字就叫La Belle Mort。这是法语,意思是“死亡美学”。“死亡美学”这个翻译肯定不会错,不过开店前我还是需要再核查一遍。不像有的傻妞,以为自己屁股上的汉字文身是“希望”,其实是“加油站”,我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死亡美学”鼓励家属用新鲜、好玩的方式悼念死者,把“欢乐”还给“殡仪馆”。我觉得,我们之所以对死亡有一种病态的畏惧感,或许是因为我们总怀着沉重的心情,过于严肃地对待它。我们要做的就是摆脱情感束缚,和传统的葬礼说再见。

传统葬礼上,你会看到一副昂贵的棺材,上面装饰着艳俗的花圈,里面有一具西装革履的尸体。撒呦哪啦7,万人通用的悼词(“她步入悲伤的峡谷中”);撒呦哪啦,慰问卡里的肉麻客套话(“她一定在一个更好的地方,一切安好”)。

我们被这些传统禁锢了太久,是时候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直面死亡了。“死亡美学”殡仪馆少不了派对和乐子,21世纪将是盛大葬礼的时代。老爸的骨灰可以送往太空,可以制成子弹一枪崩上天,还可以做成钻石戴在手上。我想以一场明星葬礼总结我的设想。根据坎耶·韦斯特8的要求,在他的追悼会上,他的全息投影图像将出现在一个12英尺高的香槟喷泉的旁边。

镜头切回西风火葬场。我在火化两具尸体之前,列出一个清单,上面写满了我对“死亡美学”的计划:用骨灰作画,用骨灰文身,把骨灰制成铅笔或沙漏,把骨灰用手拉彩炮喷出去。这是我的“死亡美学”专用笔记本,封皮是朴素的黑色,翻开后第一页全是彩色贴画,画的都是玛格丽特·基恩9风格的动物,眼睛大得出奇。我原以为有了这些小动物,笔记本里的内容可以显得轻松一些,但转念一想,实际效果貌似惊悚了十倍还不止。

“你老在上面写什么呢?”麦克从我的背后偷瞄。

“没什么,老板。就是关于死亡革命的,真的没什么。”我匆匆写下一个新点子,一艘游艇载着家属前往旧金山湾抛撒骨灰,甲板上的弦乐四重奏乐团演奏着舒伯特的《死亡与少女》。

在我的规划中,“死亡美学”殡仪馆就是后现代葬礼策划师的应许之地。既然我现在在西风有一份稳定工作,那我就得每天按时起床,穿上那条短得可笑的裤子,蹬上铆钉靴,在工作间里尽职尽责地火化尸体。如果以后发达了,没人敢说我在殡葬业做得风生水起,凭借的不是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