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5(第2/13页)

她表情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上沾着红色的泥土。我说:

“胡说。是谁让你这么想的?他们真不应该。”

“没有人让我这么想,”她回答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那就更不应该了。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该这么想。一个小女孩能够让自己不出生吗!”

“我真希望我不出生!”她说,几乎是喊出来的。一只黑鸟被她惊起,翅膀扑扑地拍着,就像挂在窗外的地毯拍打窗户的声音。我俩都转过头,看着黑鸟飞走。当我回过头再看她,她眼里有泪水。

我想,“你还有啥值得哭的?你热恋了,你热恋了啊。”我想让她记起这事。

“里弗斯先生。”我开口说。但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就颤抖了一下。

“你看这天,”她立刻说道。天色更暗了,“我觉得又要打雷了,雨已经下起来了,看!”

她闭上眼睛,让雨水落在脸上。一秒钟后,我已经分不清,在她脸上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臂。

“把外套穿上吧。”我说。雨又大又急,她就像个孩子一样,让我给她戴上并系好斗篷的帽子。我想,要不是我把她拉走,她会一直站在墓地里被雨淋个透。我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小礼拜堂门口。门关得紧紧的,挂着生锈的铁链和一把挂锁,还好有个门廊,门廊的木檐已开始腐朽。雨点打在木檐上,使它颤动不止。我们的裙脚被水沾湿,都变黑了。我们紧紧靠在一起,肩膀抵着门板。雨像一支支箭一样直射下来,万箭穿心。她说:

“里弗斯先生向我求婚了,苏。”

她语调平淡地说,就像个小女孩背书一样。虽然我千辛万苦终于等到她说了这句,我的回答也跟她说话一样,死气沉沉。我说:

“噢,莫德小姐,我真是太高兴了!”

一滴雨在我们之间滴下。

“真的吗?”她说。她的脸湿了,她的头发粘在脸上,“但是,”她沮丧地说,“很遗憾,我没有答应。我怎么能答应呢?我舅舅——我舅舅肯定不会放我走的。我还有四年才满二十一岁。我怎么能让里弗斯先生等那么久?”

当然了,我们早已料到她会这么想。我们希望她这么想,因为这么想的话,她才更愿意走私奔这条路。我小心地说,“您觉得,您舅舅肯定不放您?”

她点点头。“只要还有书要读,还有笔记要做,他是不会让我走的。可是书哪里读得完!还有他的傲气,我知道,里弗斯先生虽然是绅士出身,但是——”

“但是您舅舅觉得他还不够体面,配不上您家?”

她咬着嘴唇。“我怕,如果他知道了里弗斯先生向我求婚,他会把他撵出家门。但话说回来,工作完成后,他也必须走。他也必须走——”她的声音颤抖了,“我还怎么能见到他?就这样分开,还有那么多年,怎么让他不变心?”

她用手蒙住脸,大哭起来,肩膀猛烈地抽动着。我看着真不忍心。我说,“别哭了。”我摸着她的脸,把粘在脸颊的头发拨开,“真的,小姐,你别哭了啊。你觉得事到如今,里弗斯先生会放弃你?他怎么会?你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舅舅要是知道了,也会回心转意的。”

“我的幸福对他来说一钱不值,”她说,“他只关心他那些书!他把我也变成了一本书,不能被拿走,不能被碰,不能被人喜欢。我就该被放在这儿,被放在黑暗中,永远!”

我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愤恨的话。我说:

“你舅舅是爱你的,我肯定。但里弗斯先生——”这个字卡在我喉咙里,我咳嗽起来,“里弗斯先生也是爱你的。”

“你觉得他爱我吗,苏?昨天在河边,你睡觉的时候,他跟我表白得很热烈。他说起伦敦,说起他的房子,他的画室,他说他很想带我去,不是作为他学生,而是他太太。他说他满心想的就是这事。他说等待会让他想去死,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