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杜鹏和老婆在一起的日子里,总是想起叶叶。就是和老婆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把老婆当成叶叶。可老婆毕竟不是叶叶,她是铜厂的一个工人。现实使杜鹏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新婚的时候,杜鹏那份失落,还不是非常地刻骨铭心。

等新婚一过和老婆熟悉了,他面对的并不是叶叶时,他心里空荡得如同秋天收获后空旷的原野。那时候,他愈加思念叶叶。有时,他故意遏止这种念头,可是愈遏止,这种念头愈加顽强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晚上他和老婆躺在床上,老婆就用一双并不细腻的手抚摸他,这时他想到了叶叶那双纤小的手,叶叶从没像老婆这么抚摸过他,但叶叶那双小手像精灵一样不时地在他眼前闪现。他身体便有些热了。这时,老婆偎过来贴向他,他似乎又嗅到了叶叶头发上一年四季散发出的类似玫瑰花的香味,那股熟悉的气味曾经令他颤抖不止,他把老婆紧紧地拥在怀里,老婆在他的颤抖中感叹地说:“你可真有劲。”这一声使他清醒过来,昏暗中他看清了老婆的脸,并不是叶叶那张小巧恬静的脸,他浑身一下子凉了。他从老婆的身上滚落下来,老婆以为他累了,又伸出手抚摸他,他不动。这时,他想哭。

早晨醒来的时候,老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头搬过去,用嘴在他脸上乱啄一气,他闻到昨夜的腐朽气息。他和叶叶接吻时,叶叶的嘴里总有一股草莓味,让他留连忘返。这时,他恨不能躲开老婆的嘴,但他却不动,任凭老婆亲他,任凭昨夜那腐朽的味道在他面前荡漾。

和老婆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每次和老婆见面,老婆都说:“你一走我会寂寞的,要个孩子吧。”

杜鹏也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和老婆每次同床时,总在那最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发现怀里的不是叶叶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这时他就会像秋天的枯草一样萎下来,然后无力地躺在床上。老婆这时趴在他胸前哭了,在他的印象里叶叶从来没有哭过,叶叶始终像花儿一样在他眼前开放。老婆哭了一会儿,很快就睡去了。杜鹏一下子觉得身旁的女人很陌生。在黑夜里,他思念远在香港的叶叶,剩下的时间,他躲在黑夜里靠幻想完成他和老婆没有做完的事。每回他冷却下来之后,面对眼前的现实他觉得身边的女人可悲,他自己也可悲,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泪水淌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很凉。

每次休假要归队的那天,老婆总是专门请假来送他。列车要开时,老婆就哭了,他望着老婆的脸,心想,要是叶叶会哭吗?这时,他的目光会越过老婆的头,望着很远的什么地方发呆。列车越开越远了,老婆立在站台上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而在他记忆里老婆的样子也真的不清楚了。叶叶的形象反而愈来愈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在心里呻吟一声。

以后的日子里,杜鹏怕回家,他怕面对老婆,每次面对老婆,他心灵的经历中都是一种折磨。后来,他开始逃避老婆。老婆在绝望中服了安眠药自杀未遂后,他那一刻便下定决心:我要离婚。

人们眼中的杜鹏像一棵被砍伤的树,没了生机。每天下班后,他总是要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有时灯也不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会突然清醒过来。

有时陈静也来,读他写的诗,陪他坐着,有几次,他真的把眼前的陈静当成了叶叶,叶叶有多少个夜晚也是这么陪着他一声不响地坐着,这样他感动了好一阵子。当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陈静毕竟不是叶叶时,他就重重地叹口气。

当他写到“一个浪漫的梦,在黑夜里孤独地寻找归宿”时,陈静哭了。他从陈静的眼泪里明白陈静的用意和想法。但他,总是能理智地克制着自己。他觉得是自己害了老婆,再不要害第二个女人了。然而,不管他有意无意还是伤害了陈静,不久,陈静被调走了。他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是自己把陈静带进了自己情感的旋涡。杜鹏觉得人活着真是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