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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远行已是四年后,真可怕,我们都26岁了,距离初见已经有八年时光,我有了闻馨,变成了南方鼎鼎大名的房地产商的准女婿,不再是那个穿洗到落色发白牛仔外套的贫苦少年,而远行呢?

沈远行呢?

四年之内我们没有再联系,除了初到海南收到的那封信,那封信里写:我们对人许诺一生一世的时候,这辈子才刚开了个头,谁知道未来会怎样?立誓的时候是真心,毁诺的时候也未必是假意,于是誓言不可信,男人不可信,女人不可信,同性恋不可信,异性恋不可信。想信的时候就去信,不能再信的时候也就别再信。

我想他是对的。

可是无法让自己不想他,我生命里所有的爱人的能量却在他身上耗尽,就像是被胡兰成辜负成疾的张爱玲,此后遇到赖雅,他包容她扶持她,她却再无法付出同等的心力去爱,爱是极炫目美好的,因此也是不能持久的,曾经那样蓬勃热烈的爱都在前一个人的身上燃尽了烧光了,燎原之后只剩余烬。

我无法说服自己爱闻馨,好在她无所察觉,因为我在仪式上做得无可挑剔,辅助他父亲的事业,尽量抽出空来陪她,情人节送玫瑰生日送礼物,任何人都觉得我无可指摘。

《断背山》获得奥斯卡奖的那年,我和闻馨正在美国犹他州度假,犹他州对同性恋一向怀有敌视态度,这部电影甚至没能在犹他州上映,我和闻馨是特地到怀俄明州观影。看完电影,闻馨问我:“如果不是在断背山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个故事会怎样?如果将他们放在人山人海中,他们会不会相爱?”

会不会?可是没有如果,他们毕竟是去了断背山,毕竟是相遇了,毕竟是相爱了。

这世界上有两件事情无法阻止——流逝的时间,以及爱一个人的欲望。

我没有想到顾锌白会来找我,世界真是小,闻馨父亲正在竞标的那块地就在X城,顾锌白的父亲就是那里的国土局长,但我知道他来找我不是为这些,他只是为了一个人。

三年的军队生活让他看上去比原来稳重了很多,但伪装得再好,一旦遇到夏珞岚也变得不堪一击,就像是远行之于我。

餐厅前偶遇远行,他和珞岚以及他的小叔叔在一起,草草的一句“真巧”结束了短暂的相逢,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思念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说,既然决意分手,思念都不该再对着那当事人说,该让它沤烂在心底,随着躯体一起死去。

再之后的婚礼上,不知怎的一起走到偏僻的角落里去,他告诉我他要去法国了,他收到了新索邦大学传播学系的Offer,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曾并肩站在学校的留学生公示榜前,他那突如其来的一句“我们一起去法国吧”,以及在我“啊”一声之后那句轻描淡写的“没什么”。

如鲠在喉,却只能送他一块水果糖,从别人婚宴上偷来的水果糖:“恭喜你。”

没有想到那就是永别了,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因为我要结婚了。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坏消息,他死了,坠入大西洋底,尸骨无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试衣间里换礼服,衣服脱下来搭在架子上,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逃出来一看是一条群发消息:本校00届播音主持一班沈远行同学于三日前飞机失事,现已确认死亡,追悼会于一星期后举行……

我呆呆地望着那条短信很久,然后踉跄几步蹲在地上哭了。

我原本以为他是春天的一件外衣,可有可无,穿上不觉热,脱去也不觉冷,但是竟不曾察觉他是我身上最痛的那根神经,我此生最安逸即是在无知的婴儿时期以及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