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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我们的公寓靠近市中心。自从隔壁间太太送来一本圣经,闻馨就迷上了天主教和上帝,每当隔壁太太有空的时候就一起相约去圣母院——其实我知道她是喜欢上了圣母院的建筑,她的父亲是一个房地产商人,但她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古建筑爱好者。

与闻馨相识是在海南,那时候我刚刚在海南一家文化公司谋到职位,很小的一家文化公司,连老板都需要每天出去陪酒跑业务。某次在客户的叫好声里灌下一整瓶白酒吐到昏天黑地的时候,我才发觉到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全他妈的是书生意气。

蹲在外面的垃圾桶前翻江倒海地吐,五脏六腑都清了个干干净净,像是一具无法思考和行动的空虚铁皮人,我坐在垃圾桶前,呆愣愣地看着车流不息的大马路,那一刻突然想起远行来。

为找工作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可以让小叔叔帮你。

而我只是简略清晰地回答了一个字,不。

远行的小叔叔,那个在财经杂志和收藏类杂志都占有一席之地的显贵沈藏青,诚然他有能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帮我谋到一个好职位,但是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呢?我凭什么去倚仗他的势力?

是的,我嫉妒远行,他有一副天生的好牌,可以凭着心意肆意妄为,可以清高而任性地推掉南方诸大文化公司的聘书而前往北方小镇,他永远有一条坦荡宽阔的后路;而我不然,我出身贫寒,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除了一身的债务,别无其他,我的一切需要自己披荆斩棘亲手搏来,需要舍弃的东西太多,幸福和圆满也在厮杀中打折,最后得到的成功也不那么痛快——那时我还不知远行在我一生的痛觉里占有怎样的位置和比例。

我和闻馨相逢在海滩上,她是富商千金,修长曼妙身材裹在淡色碎花长裙里,悠闲地坐着和朋友闲聊。我则不然,那时我在死皮赖脸地跟着一个客户,希望他可以赏脸签下我手头的这个单子——老板已经下了死命令,如果搞不定这个单子,请我自动打包滚。

那天海风很大,一阵风刮过来,我手里的文件一不留神被风掀了去,我狼狈地去追在沙滩上滚着的文件,那份文件最终在一个高挑纤细的姑娘脚边停住,她弯腰替我捡起文件,抬头莞尔一笑:“给你。”

看到她的笑容,我的神情一怔,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眉眼,她的眉角有一颗痣,同远行笑的时候是那样相似。

后来我得知她叫闻馨,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的独生女,也是我正在死盯的那个客户正狂热追求的姑娘,再后来她帮我搞定了那个单子,我们恋爱,订婚,结婚……婚后第二年,闻馨怀孕,我们来到法国巴黎度假。

闻馨曾经问我为什么要追求她,我半是开玩笑地回答说,因为你爸爸有钱有势啊。她徉怒地拧一下我的胳膊,并未用力,她不知道这句话至少有百分之六十是真的,就像她不知道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因为她毫无戒备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远行,女人有时是需要去哄去骗的,而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用一生的时间编织谎言,去给她建筑一个虚构的圆满。

就像是我对她说,去法国旅行好吗?巴黎?你一定很喜欢圣母院和西堤岛是吗?

没有告诉她,巴黎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生活过的地方,我的爱人曾经呼吸过巴黎的空气和阳光,走过新索邦大学的每一条小径,我希望有一日能走进他曾经进过的小店,坐在他坐过的位置,想想那时刻他思念我的心情。